陳山野垂頭對著電話哽咽:“爸,對不起。”
“山野,這不是你的錯。”
陳河川也有點找不著自己的聲音,再說了幾句才掛了電話。
再隨後,很快是沈青打電話來重複確認。
母親哭個不停,說上個月在廣州時不還一起吃了飯嗎,這人怎麽說沒就沒了啊,這孩子怎麽又想不開去碰這破玩意啊。
陳山野一夜未眠,淋了雨出了汗渾身和流浪漢沒差,打了一晚上的手機早已電量告急,阮玫把髒兮兮的人兒拎回家給他洗頭洗澡,塞到被子裏拿出自己的眼罩和耳塞給他套上,四肢像八爪魚攀繞著陳山野不讓他動。
阮玫想讓他睡上幾小時,接下來才能有精神體力去處理鍾芒的後事。
陳山野本來是睡不著的,但視覺和聽覺被剝奪,他隻能乖乖閉著眼假寐。
直到差不多中午,陳河川的來電讓兩人從時而踩在雲端、時而掉進漩渦的半夢半醒中走了出來。
阮玫把臥室讓給了陳山野,關上門,到冰櫃裏拿了些冰塊裝進兩個塑料袋裏,躺在沙發上鎮住眼皮上的酸痛。
房間門板薄,男人每說一句對不起,眼皮上的冰塊就在這夏末依然悶熱無比的客廳裏融化掉一分。
這麽熱的天氣,怎麽不能把陳山野心裏的愧疚感也一起融化掉呢?
阮玫流著淚胡思亂想。
……
列車快靠站的時候陳河川來了個電話告知,阮玫牢牢牽住陳山野的手,感受他原本幹燥清爽的手心被汗水沾得潮濕黏膩,筆挺的背脊下有掩蓋不住的傷痛和酸楚。
大批乘客從出站口黑色潮水般湧出,他們等了一會,等到重重人影疏散開後陳山野才見著父親攙著鍾奶奶慢慢走了出來。
阮玫感覺身旁的男人突然搖晃了一下,她咬著唇,把他的手掌握得更緊了。
天色沉了下來,車站亮起了站外照明燈,白晃晃的燈光毫無溫度,除了將人腳下如水鳥倉皇逃竄的虛晃影子照得無所遁形,別無它用。
阮玫拉了拉他的手,側著臉看他喉結滾動,說:“去幫你爸爸拿行李吧?”
半響,陳山野才嗯了一聲,拔腿向來人走去。
還差幾步遠,阮玫正想開口喊人,走在身旁的男人卻停下了腳步,毫無預兆的,咚一聲,雙膝跪地。
心髒仿佛真的停止了幾秒。
那幾秒裏,阮玫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她低頭垂眸,男人跪在地上的樣子被鋒利刻刀一筆筆雕刻在她的眼睛裏。
等過了那虛無的幾秒後,心髒重新跳動起來,像隻瘋兔子一樣瞎蹦亂跳。
強忍著眼眶裏泛起的水霧,阮玫想彎腰扶起男人,可她沒有。
他是有多內疚,才會在人來人往的車站裏跪下啊?
陳河川眉頭緊鎖,還沒來得及出聲,手裏攙扶著的小老太太已經鬆開了他的手,加快速度往前走。
這動靜太大,周圍已經有路人圍觀,阮玫看向邁著腿走近他們的老人,無助地喚了聲:“奶奶……這事真的不怪他啊……”
鍾奶奶本已經一頭白發,一夜失去孫子讓她的背脊又彎了一些,滿是溝壑的眼角裏頭閃著淚。
但老人的聲音幹脆利落:“野子,站起來。”
“奶奶,我……”
老人沒給他再一次說對不起的機會,被風霜洗禮過的黑瘦手指一把捏住了陳山野的耳朵,狠狠一擰,就像好多年以前對付她那不聽話的孫子一樣,發怒的聲音裏頭夾著顫抖:“是不是連你都不聽我這老太婆的話了啊?”
奶奶的力氣對他自然是不痛不癢,但陳山野怕奶奶動怒,趕緊從地上站起身,彎著腰讓奶奶繼續擰著他的耳朵:“奶奶,您別氣,別氣壞自己……”
鍾奶奶很快鬆開手,往這死腦筋的大塊頭手臂上掐了一把,聲音哽噎:“你們這群臭崽子,一個兩個的……都不讓我這老太婆省心啊……”
她拍了拍陳山野的肩膀,這個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性子如何她又怎會不知?
“在電話裏我說得很清楚了,這事不怪你,你也別怪你自己了,聽奶奶的話,好嗎?”
陳山野彎著背,點頭應承了一聲。
阮玫、父母、奶奶、龍北都說這事不怪他,他也知道自己攬著這些事不放很固執很意氣用事。
但他就是放不下啊,一閉上眼,腦海裏就會浮起和鍾芒最後那通電話的內容。
那些,可都是鍾芒的遺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