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興亡(下)
孟廷輝走至宮城外北角處的昭文館時,毫不意外地看見裏間閣子中還亮著燈燭。
門未落閂,她便徑自推開走了進去。
尹清在案前瞧見她的那一剎那,臉上也毫無驚訝之色,好像她在這等夜深之時來到這裏是多麼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孟廷輝找了一處自己坐了下來,然後四下將這閣子打量了一番。
早先她也曾直過史館,知道修史時夜宿館中極常見的事,因而才一路找到這裏來。
尹清擱下手中的筆,抬眼看向她逆光的臉,「孟大人來找下官何事?」
她直截了當道:「你是誰?」
他低眼,重新拿起筆,沒有回答她的話。
她臉色平靜,又問:「你知道我的身世,是不是?」
他一絲不苟地在卷簿上標注著蠅頭小字,似是聽不見她的聲音。
她注視了他一會兒,忽又道:「我與前朝中宛孟氏,可有關係?」
尹清這時才又抬起頭,雙眼中終於起了絲波瀾,嘴角淡淡一勾,「孟大人果然不是尋常女子。」
孟廷輝的臉色霎然一變。
他的目光有如細沙中的流光,亮而深邃,抬手從一旁的史冊中翻出一本來,遞向她。
她接過,翻開放眼一掃,眼底光凝。
自然都是些她從前看過的東西,隻是何曾想過,這史卷中所記人事,竟會同她有關。
良久,她抬眼,聲音略微沙啞:「你是誰?」
尹清斂目,輕聲慢道:「先父曾是前朝中宛皇子,已歿鄭國公孟昊府上的清客。」
原來如此。
孟廷輝一把甩下手中史卷,道:「人都早已死了,我何以信你?」
他輕淺地笑,「我是無以為信,但既然如此,孟大人又為何要來找我?」
這笑有如利刃剜膚,令她嘴角都開始發顫。
他逐漸泯去笑意,「原以為無論如何大人也不會自察此事,卻不料大人竟這麼快就來找我。」
孟廷輝臉色清冷,「本是從沒想過的,但你令我感到疑忌已有多時。從前我不知你為何幫我卻不求所報,可自從左秋容告訴我你並非長於潮安北路後,我才明白,你分明就是沖著我來的。」她淡一牽唇,看他道:「你倘想蔽身不為人知,亦非難事,可你卻有意叫我覺察到你對我的態度與旁人不同,是以要處處吸引我的注意。回頭憶起你的那些舉動,皆像是你早就對我了如指掌一般。你欲幫我上位,卻絲毫不求所報,這又豈像是有尋常心思的人?你使自己出身潮安,無非是給自己留條後路,倘不能留在朝中,也能讓我將你遷往潮安北路。」
他聽得專神,目光在他臉上旋而不去。
「當時我雖隱約覺察出你是沖我來的,可又實不知你究竟要從我這裏圖些什麼。」她繼續輕聲道,「直到此次北戩兵敗求和。」
尹清一下子揚眉,眼底色深。
孟廷輝臉上微露疲色,「倘是北戩果真是想侵地掠城,何不直接兵犯建康路?建康路寇禍重矣,倘遭北戩大軍來襲,必不能像潮安北路一樣防守萬全。除非北戩另有所圖,才會捨建康而犯潮安。」她的目光探向他,「縱是此番北戩並未兵敗,亦會於潮安止兵提請議和,我說得可對?」
他點頭,「對。」
她忽而笑了笑,「要文臣北上潮安,其意是在耍我,而非是要議和,我說得可對?」
他依舊點頭,「亦對。」
她被徐亭壓得抬不起頭時,恰遇他來助她,而她一朝上位得勢、甫入樞府參豫軍務,便逢北戩遣使來朝,而後建康路賊寇生事,北戩又舉兵犯境,潮安一戰兵敗求和,偏要朝廷派文臣往議和事。
而她,恰恰又姓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