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禦案旁的矮榻上斜靠著,手中握著一本奏章,雙眸卻是微微閉起,眉間一片疲態。

她關門的聲音有些大,一下便令他警醒過來。

他觸目望見她在朝陽下的笑臉,眉間深褶才平展了些,低聲道:「不經通傳就私自入覲,誰給你的膽子?」

她朝他走過去,微微抿了唇,竟是直通通地在他身前跪了下來,垂首道:「陛下,臣欲出使北境以諮和事。」

他凝眸打量她,隨後便是一聲低喝:「你給朕出去!」

她紋絲不動,輕聲道:「陛下倘不允臣,臣便跪著不起了。」

他驀地撐身坐起來,周身全是怒意,冷冷道:「孟廷輝,你不要逼朕。」

「臣沒有逼陛下。」她抬眼望他,眸底清亮無暇,「眼下若要平北地安寧,必得暫緩北事而剿滅流寇;為國為民計,朝中非派文臣出使北境不可。臣忝列二府,豈能寢其位而不治其事?古相、方將軍所言皆是,朝中別無文臣能比臣更適合出使潮安北境。陛下不允此議,無非是怕臣於北境之上有個萬一;可金峽關如今為我軍所掌,臣倘至軍全,狄將軍勢必會內外護臣周全,不過是與北戩使議和罷了,又能有什麼事兒?陛下且放臣去北境二、三個月,待寇禍稍止,臣便立即回京來。」

他語如鋒刃:「絕無可能。」

她跪得端端正正,道:「陛下,臣想一輩子留在陛下身邊,必得有所功績才行。倘是此去北境能成大事,則往後朝中必沒人再敢說臣的不是,將來亦有資歷能入政事堂,不必再使陛下為難。」

他僵緊的臉色在聽見一輩子三字時輕微一變,可卻抿唇與語。

她溫柔地望著他,想了想,又道:「臣嚐與陛下言,但願將來不會再有孩童喪父失母、孤苦無依,陛下可還記得?北麵戰火波及無辜之數何其多也,百姓若苦,陛下心中亦不會好過。倘是臣此番出使北境事成,必能使戰事早些平止,陛下又何必執著於臣一人安危而不放臣走?」

他眸光漸變,她知道他心重百姓,因而便沒再吭聲,靜待他的反應。

過了許久,他才微一閉眼,低聲道:「孟廷輝,我是不是對你還不夠好?」

她鼻尖一酸,強忍道:「是臣不知好歹。」

他傾身,一把將她拽起來抱進懷中,薄薄的嘴唇抵上她的額頭,「既是這麼想去,我便允你。」

這個懷抱是一如既往的溫暖,暖到她連骨頭深處都在打顫。

她亦緊緊抱住他,微微哽咽:「謝陛下。」

他抱著她起身,往內殿裏走去,一路碰翻了好些東西都不管,橫臂放她入榻,扯下禦帳翻身箍她入懷,力道之大令她幾乎不能呼吸。

她隻覺骨頭都似要被他揉碎,可卻依然順著他這力道緊緊地貼偎在他身前,恨不能就這樣將自己嵌進他身子裏去。

他忽然在她耳側沙啞道:「孟廷輝,你還欠我一事。」

她想起來,他應是指當初生辰那晚之約,便微微笑道:「陛下如今想好要從臣這兒討什麼了?」

他輕一點頭,大掌牢牢按住她的背,像是怕她會退會逃,低低的聲音徑直侵入她內心深處:「給我生個孩子。」

她渾身一震,呼吸窒住。

好似過了天長地久,她才反應過來對他說了什麼,心頭漸起又苦又澀的細潮,人被這苦潮水淹得體無完膚,終開口道:「好。待臣從北境回來,便還陛下此願。」

他低頭,輕輕啄吻她的嘴唇,啞聲道:「你不可欺君。」

她眼角有淚滑出,然嘴角卻揚起,含笑道:「臣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騙陛下半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