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繁文縟節,沒有禮官內侍,沒有一切的一切。

她長裙下擺盡是泥汙,髒亂不堪,甚至連頭發都沒能好好地盤梳起來。

世上再不會有比這更簡陋的冊後之儀。

世上也再不會有比她更狼狽不堪的皇後。

從前的她,是多麼渴望能一生一世得到他、陪在他身邊、看他固江山養百姓致太平,可這一個後位對於她來說,又是多麼的遙不可及。

如今她真的成了他的皇後,可這一切卻與她所期許的是多麼的不同。

又是多麼的諷刺。

淚水不停地流,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他緩緩走到他身前,抬手撫上她的臉頰,輕輕擦拭她的淚,可卻怎麼都擦不盡。

這滴滴淚水燙得他手指輕顫。

心也跟著輕顫。

隔了這麼多個日日夜夜,他終於又觸到了她。

他曾以為今生今世都不能再這樣觸碰到她,可蒼天有意,終許他這一人這一世,令他從此不留憾。

他有多麼想拉她入懷,親吻她的眉眼耳唇,將她嵌進自己的身子從此永不分離,可卻隻是收手道:「回帳中吃些東西,換身衣裙,人馬巳時拔營出發。」

她抬手飛快地抹了抹臉,依舊垂著頭,輕問:「拔營往舒州方向去?」

他點了點頭。

她便起身,臉色有些了然,又問道:「這冊後一事,以及你我今日議定之事,何時告訴眾人?」

他道:「到了舒州,待中宛遺臣們俱允之後,便大白於天下。」

「好。」她瞥他一眼,便又馬返身出帳。

她的語氣很是平靜,就像這一切不過是他與她的一場交易罷了。

帳簾輕落,有草沫清香撲鼻而入。

指腹猶存濕意,他的心忽而也有些濕,終是沒想到,自己未欺她未辱她未負她,卻還是令她哭了。

轉身回望,卻見那紙黃詔仍躺在冷冰冰的案頭。

是他忘記給她,而她也忘記拿了。

嶽臨夕坐在簡陋的帳中,聽得外麵兵馬聲起伏不休,卻不得出帳探看,便愈發坐立不安起來。

煩躁之時,有人從外進來,逆光身影恰巧罩住簾縫處透進來的些許光芒,帳中頓時一暗。

嶽臨夕下意識地一挺身,抬眉去看,又微微皺起眉,低聲道:「陛下是要拔營業往舒州去了麼?」

英寡沒答,慢步走近他,身後有陽光洩進來,在地上映出淡淡一條光痕。

隻是這沉默卻令人愈發緊張起來。

嶽臨夕有些喉緊,又問他:「陛下還想要我做什麼?」

他的神色略微有些滿意,「頗識時務。」

嶽臨夕臉色黑了些,退不得擋不得,隻得道:「陛下還請有話直說。」心中明白,昨夜既是寫了那封信與舒州,自己便隻能順著他的心意來,否則便是兩頭毀譽喪命的結果。

英寡站定後低眼望他,開口果真直截了當:「朕已冊她為後。」

嶽臨夕驚一跳,不必說這個「她」定是指孟廷輝,隻是詫異他怎麼可能會願意冊她為後。

他似乎也怠於多解釋,隻是壓了臉色,道:「集結你們的人馬,與大平禁軍同伐北戩。朕還中宛故國諸路及北戩一半的國土與你們,作為她的封邑。」

嶽臨夕愈發驚不能持,嘴巴張開了好幾下,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英寡又道:「朕知你學識滿腹麵、頗為聰敏,想必懂得朕的用意。待到了舒州,你便與其他的遺臣們說,大平京畿禁軍二萬人馬已圍建康路,明州既破,舒州必不保矣。朕本欲誅殺她與你二人,但你見朕對她舊情仍在,遂想出此計,使朕勒軍不進,隻要他們同意,則萬人之命俱可得保,而中宛故土亦可取之。」

嶽臨夕神色掙紮,良久不言。

他眉峰一挑,「四日後舒州城中守將收械開門,所迎卻是大平禁軍,你料想他們會如何待你?你隻有依朕所言,他們才會以為你是謀勇雙全,而非是貪生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