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過年的時候,張鶴的室友終於停止了玩遊戲,而是開始收拾行李。他已經決定要回老家發展,找一份正經的工作,結束這樣晝夜顛倒的生活。但他看起來似乎有些不情不願的樣子,收拾行李的時候情緒都不高漲,看到張鶴進來,便擺了擺手,“除了我的電腦,你看看有什麽想要的東西都拿走吧。”
張鶴環顧了一圈,連忙搖搖頭,“不用了,有什麽要幫忙的嗎?”
室友似乎自己也覺得自己的東西拿不出手,臉色都有些紅,但他身體肥胖,爬樓梯都會喘,想要靠自己收拾好確實困難,便請張鶴幫他扔掉那些不需要的東西。他是個不愛收拾的人,洗衣服也不勤快,床底下都能掃出不知道多久前掉在裏麵的髒襪子,被褥也是一片一片髒汙的痕跡。張鶴幫他收拾了老半天,幾乎除了電腦和幾套衣服外,其他的東西都扔了出去,才算把這小小的空間收拾妥當。
等張鶴洗幹淨手,室友道:“走,我請你吃飯去。”
他的經濟狀況不佳,請的地方也不算什麽好去處,就是樓下不遠處那一條街的大排檔。兩個人成為室友已經超過三年,但卻鮮少湊在一起吃飯,室友還特意叫了兩瓶啤酒,先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才道:“說實話,我真不想回去。”他臉上滿滿的都是挫敗,帶著一點心灰意冷,狹小的眼睛微微眯著,更是像一條縫隙一般。
張鶴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隻能道:“回去先放鬆一段時間也很好,這個城市沒有界限,想要來的時候還是可以再來的。”
室友再灌了口酒,搖搖頭,“我原本以為我靠打遊戲可以打出一條路的,張鶴,我是真的這麽想,希望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可是家裏麵的人不理解。不過想想也是,我這麽大年紀的人了,每個月張嘴朝家裏要錢,任何一對父母也不會理解的。”他喝了兩口酒臉色就漸漸紅了,吃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道:“張鶴,我真羨慕你。”
“你很明確自己的人生目標,而且越做越好,我呢,就連自己的身體都把控不住。”室友喝到最後幾乎要醉了,捂著臉哭了出來,張鶴陪了他大半個晚上,最後才把他弄了回去。
第二天張鶴下班回來,室友就已經離開了,隔壁屋子空空蕩蕩的,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外什麽都不剩了,倒是顯得難得的幹淨。張鶴心裏也有一點遺憾,心裏就愈發的慶幸自己碰到了池先生,不然的話,他會變成什麽模樣呢?肯定沒有現在的衝勁。
張鶴工作做的好,業務水平在穩定上升著,自己手上也有一批穩定的客戶,當然這其中除了他自己的努力外,也有池先生指點的功勞。他在年底發了一筆年終獎,數字讓他很驚喜,在公司年會上也被頒發了一個“最佳新員工獎”,獎品是一台新款的手機。
張鶴從年會上回來後第一時間就跟池淵打電話,池淵恭喜了他,又問道:“過年有什麽計劃嗎?”
池淵過年是要回家的,他家裏就在這個城市,不過是另外一個城區。兩個人雖然已經在一起這麽久,張鶴並沒有過多的問過池淵家裏的狀況,所以也不知道他家裏有多少口人,住在哪裏等等的信息。張鶴聽到他的詢問,遲疑了一下,才道:“就跟往年一樣,池先生呢?已經在家裏了是嗎?”
“嗯。”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就掛了電話,張鶴心裏有點悶悶的,他其實想提出跟池先生一起過年的念頭,但是那句話隻在腦子裏轉了一圈,他就放棄了。池淵已經給了他很多了,他不應該再過分的要求更多,更遑論是這樣的事。如若池先生根本就沒有同家裏出櫃,自己貿貿然的這樣提出來,會讓對方為難的吧?
張鶴輕輕歎了口氣,他自小沒有體會過家庭的溫暖,但心裏其實是極其渴望的。他都已經忘了這是自己即將獨自過的第幾個年關了,大約從懂事起,過年的快樂就隻是別人的,不是他的,他隻是一個去到哪裏都會被嫌棄的小孩而已。
張鶴躺在床上,扯了被子蓋住了臉,腦海中忍不住想到小時候的一幕,他應該成為奶奶的人手上拿著一遝小紅包正在發著壓歲錢,他也擠在堂哥堂弟堂姐堂妹中間,也曾怯生生的伸出了手,雙目中帶著希冀和期盼,然後那拿著紅包的手卻獨獨略過了他。張鶴以為是奶奶沒有注意到自己,在其他人歡歡喜喜拿著壓歲錢去小賣部的時候,走到了奶奶麵前,弱弱的問:“奶奶,我的呢?”
原本臉上還露出慈祥的笑容的老人變了臉色,往他的臉上唾了一口,高聲叫罵道:“婊子養的,你還想伸手來找我要錢?怎麽不找你那婊子媽要去?”
張鶴嚇的往後退了幾步,奶奶還是憤憤不平的罵著,周圍那麽多的親戚,他的爸爸也坐在其中,卻隻是笑嘻嘻的看著,沒有人想過要為他爭辯一句。
至此張鶴就死了心,平日挨打受罵是經常的事,他從不反抗也不吭聲,他得到的是最少的,挨的罵卻是最多的,那幾年的時光,他除了在學校裏外很少說話,也很少反抗人,幸好他從小就長得高,不至於遭受別的小朋友的欺負。他這輩子唯一抗爭的事大約就是一定要去上高中了,他找他父母要學費,堅定不移的,要了很多次才要到,而那些錢也就堪堪隻夠交學費而已,剩下的生活費一分錢沒有,全靠他自己去做工才賺到的。
這也就導致了他的高考成績不是太理想,但是張鶴還是毅然決然的來讀了,隻因為這裏離他原來的家鄉有千裏之遙。他貸了款,把自己的戶口遷了出來,平常隻要有空閑都是出去打工,獨自抗下生活的重擔。
張鶴現在覺得這樣很好。
他的前途已經顯而易見的會不錯,他再也不需要看別人的臉色,不需要去那兩個家庭中周旋,被人恥笑,被人忽視,被人呼來喝去。其實前幾天張鶴有接到他的母親打來的電話,那個脾氣惡劣的女人卻難得的溫柔起來,問他在哪裏工作,工資怎麽樣,然後讓他回家過年,又直白的說:“小寶想要一台蘋果電腦,你給買回來吧,當作送他的禮物。”
張鶴聽到這句話惡心了個夠嗆,當場就把電話掛了,把對方的號碼拉黑,第二天就換了手機號,並且不再告訴跟家鄉那邊有聯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