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莊眼簾微垂。
蕭槿等了少頃,見他不開言,轉眸端量他。
榻上少年麵色略顯蒼白,但姿態灑落,一件牙色直裰穿在身上,愈顯他眉目宛然,黑髮如瀑。
衛莊其實生得極是好看,姿容清雋雅逸,走在人叢裏是十分打眼的。隻是衛莊總是因著自身處境與資質而自卑,因而也隻是容貌好而已,氣度總是出不來。
但是眼下的衛莊,雖則隻是安安靜靜地坐著,但身上那股蹙蹙靡騁的窘迫感似乎已經尋不見了。
蕭槿再度想起了他方才臨走前回頭掃的那一眼,心頭疑惑更盛。
「一場意外而已,」衛莊倏而出聲,「表妹不必繫念。」
蕭槿又偏頭看他幾眼,忽而笑嘻嘻道︰「我聽說幾個堂兄過幾日要出外遊玩,表哥可要同往?外麵景致可好了,我今日去報國寺的時候,看見到處都是寵柳嬌花的盛景。」
衛莊緩緩坐起身望向蕭槿。他適才剛沐浴了一番,因著他這個動作,半濕墨發潺㜜@饜海 腥羲 慰 br \/>
衛莊接過天福手裏的汗巾,一麵仔細擦拭濕發,一麵對蕭槿道︰「不去。」
「為什麼?」
「出去要花錢。」
蕭槿突然笑出了聲︰「這才對嘛,表哥還是本色不改。」
衛莊之所以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是因爲他的摳門。
蕭槿就沒見過比衛莊更摳門的人。衛莊並不缺銀子,但總是恨不得一文錢掰成兩半花。他爲了省油,屋裏的油燈從來隻點一睫燈草;爲了省布料,隻給自己做直裰,從不做直身和道袍,因爲直身與道袍比直裰多兩塊衣擺,形製也寬大,費布;爲了省銀子,身邊連個丫鬟也沒有,隻是一個婆子與一個書童在伺候著。
有一回衛莊買回一隻燒兔子,蕭槿有意逗他,纏著他說要吃兔肉,衛莊被逼得無法,咬了咬牙,抬手剁了個兔耳朵給她。
蕭槿活了兩世了,至今都記得那隻兔耳朵。
她覺得衛莊可能跟嚴監生有的一拚。
不過衛莊雖則吝嗇,每個月也總是會交給季氏十兩銀子,當做他們母子三人的暫住之費。季氏幾番推辭,但衛莊始終堅持。
蕭槿之所以不認爲衛莊是想自盡,一是因爲他吝嗇,二是因爲他一直惦記著娶媳婦的事,娶個好媳婦是衛莊父親的臨終囑托。
家業沒著落,媳婦也沒找,怎麽可能自殺。
蕭槿不知道衛莊是爲他弟弟攢錢還是爲未來媳婦攢錢,她隻是比較懷疑,摳門如衛莊,到底能不能娶上媳婦。
蕭槿與衛莊說話間,衛莊的母親宋氏笑著進來,端了一碗薑湯給衛莊。
蕭槿起身笑著喊宋氏︰「姨母。」
宋氏慈和一笑︰「姐兒今日玩得可好?」
蕭槿點頭,笑得眉眼彎彎︰「那寺廟後山的景致特別好,下回姨母也去!」
宋氏其實是蕭槿的表姨,但爲顯親厚,季氏都讓蕭槿姐弟兩個喊姨母。
宋氏是聊城本地人,爲人十分隨和,隻是有些沒主見。宋氏的丈夫早亡,一人守著亡夫留下的家業,帶著衛莊與衛晏兩個兒子過活。後來蕭安外放山東,時逢衛莊籌謀舉業之事,而蕭家正好爲幾個子佷延請了一個致仕的老翰林做先生,季氏便讓衛莊來蕭家附學,衛莊母子三個這才搬進了蕭家。
薑湯有點燙,衛莊接在手裏,一口口慢飲。他的目光暗暗在宋氏與蕭槿兩人之間流轉一番,最後定在了蕭槿身上。
他出神須臾。
他隱隱覺得,蕭槿方才問他是否要出外遊玩,不過是在試探他。雖然她不過是個十歲的女娃娃,但他覺得她是瞧出他的異樣了。
衛莊的目光從蕭槿身上收回,緩緩斂眸。
這個原身的落水確實是個意外,但也不是全無緣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