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欄台子上,一段念白之後,隨著琵琶清脆的聲音,那唱詞的人聲音淒哀起來,台下喧鬧著的人也都陷入唱詞中靜默著。
陸思音歎了一聲,看著言渚站在一旁似笑非笑,說道:“你帶我來就是看這東西?”
“我冤枉,本要演的是另一部曲子,誰知道那唱角嗓子不好,換了這一部來,”這些年他蓄起了胡子,抓著陸思音的手覺得有些涼,低聲問,“難受了?”
她搖搖頭,示意無事。
約莫六個月前,跟人交戰時她受了重傷,昏迷了小半個月,好不容易才醒來,手腳受傷,如今難以擔重物,內裏傷了肺,這些日子才好些。
那日言渚見到她奄奄一息躺在床榻上,守了她一夜後便提起長槍帶人離開了。她醒來的時候,問起他的去向,底下的人都支吾不清,隻說消息全無。
又過了兩日他才回來,才下馬就同人問起她的狀況,她叫了他一聲,言渚回頭見她,便跑上前死死抱住了她。
“沒事了,都沒事了。”他喃喃著,雙目盡是血絲。
陸思音從他身上聞到了深厚的血腥馬革氣味,沒有多問,眼眶微熱,拍著他的背才讓人平複下來。
這事情之後,皇帝也將當時尚在京城的言煦派了回來,這幾個月暫且安心了一些。但怕休養不好,她一直待在府中,今日才說出來走走。
這些年戰事少了些,商貿繁盛起來,延吳裏多的是來往胡漢做生意的人。中秋這日,許多行人也都回了家來,街上人聲鼎盛。
“也不知道這些人從哪裏打聽來的這些事情,”陸思音越聽越覺得好笑,“唱的是當年夜宴一見鍾情,可你分明是居心不軌。”
大概七八年前,也不知是哪個落了榜的文人提筆寫了折戲,將他們倆的事套著一些風花雪月的模子,假托前朝舊事寫出一部傳奇曲子來,逐漸便傳唱開來,都成了從南至北勾欄裏固定的曲目了。
陸思音這些年都聽了三四個版本了,她一會兒是個性情暴躁的莽撞女子,一會兒是個溫和儒雅的將軍。一開始難堪惱怒,現在也隻能逼著自己不在意。
言渚看她帶著些怨憤,此時台上正唱到傷心處,他從背後環住她笑:“是見色起意。”
見眾人盯著台上,她拉了人出來,見到街上的花燈時才舒了一口氣。
“回府吧,阿煦和小瑜兒也該快到了。”陸思音拉著言渚的手在街上緩緩走著。
“哪兒那麽快。”他牽著人便往人群密集的一處地方去了。
在延吳他們也是慣常出現在這街上,百姓見多了,便道一聲“王爺”“王妃”,也不多攪擾他們。
今日是州府的一個官員設宴,特意叫了他們去,隻是言渚總擔心陸思音的傷勢,綠英嫁了一個將領,也住在那官員所在的城池,陸思音便叫言煦帶了言瑜去,也順道去探望綠英他們,晚間才能趕回來。
跟著一些青年男女到了一棵老樹前,看著言渚拿著一根紅線開始繞結,她噗嗤笑了出來。
“你是信了那傳聞?”她問。
這棵老樹在城中一處土地廟旁,也有一兩百年的歲數了,大概是三年多前,有一對背著家人相愛的男女,想在此處殉情,叫父母都哭了個肝腸寸斷,卻又死而複生,而後才得了機會在一起。
傳言便說這樹有了靈,將一根紅線編成固定的樣式,再掛樹上,便有了願望靈驗之效。事情傳開來後,這樹上現下已經掛滿了紅結。
當時言渚聽到那故事就說是聰明人做了一場戲,從來不信。
現下他也不爭辯,隻是越擺弄那繩子越牽扯不清,看得陸思音直笑。
“你要許什麽願?這周遭都是來求圓滿的未婚之人,你也不嫌害臊。”她環顧四周,都是一些青年戀人,他們這樣的年紀的確有些格格不入。
“他們來求今生,我是來求來世,有什麽可害臊的。”他說得理所當然。
“誰要同你來生了。”她略作嫌棄樣子,看著一旁的另一對男女已經擺弄好了紅繩。
她一把扯過言渚手上的紅繩,說了句“笨”,而後手指靈巧在那紅線上擺弄了一陣,打好了結遞給了言渚:“自己去掛。”
見他莫名認真掛那繩子的樣子,她失神了片刻,看他走了回來問道:“真還想同我來生啊。”
“本來也不想這些莫須有的,看你受傷的時候才害怕起來,”他輕輕抱著她,與她額頭相抵,聲音沉沉,“總歸我不想放手,今生來世,都不想放手。”
其實他已經久未拿兵戈,怕引起上位者的忌憚猜疑,這些年不露鋒芒,不爭世事。那日看到他持長槍下馬的時候,她才恍惚覺得虧欠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