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1 / 3)

長夜殆盡。

囂張的雨水終於筋疲力盡,從街頭收到巷尾,毫不廢話地落下最後一滴雨。

廉價旅館的雙人小房間,血腥的鹹味塞滿了空調係統。

紮起幹淨利落的馬尾,捲起袖子,神穀一下子放熱水,一下子擰幹毛巾,一下子幫忙旋開飲料的蓋子,忙東忙西,像個媽媽照顧著兩個硬把自己玩壞掉的男人。

忙碌中,神穀回想起前幾天與烏拉拉分開後,便參加了學校舉辦的關西畢業旅行的情形。說也奇怪,無法言語的神穀在學校一向自閉,畢業旅行這種嘻嘻鬧鬧的場合她是從不參加的,但或許是想起了曾經跟烏拉拉為了獵取「自以為勢」來過關西大阪,又或者根本是因為知道烏拉拉人在關西,神穀竟莫名其妙地繳了報名費,搭上了學校巴士,在根本不熟悉的同學群中選了個角落戴上耳機。

一到關西,在飯店放好行李,與同學格格不入的神穀,很自然就脫隊了。

……真的很奇怪,店裏愛搭訕的怪叔叔來來去去,烏拉拉明明也不過就是個常到店裏看漫畫的白目常客,神穀卻無法抗拒對烏拉拉的意念。

如果隻是單純解釋成少女的愛慕之意,也未免太小看了神穀。

毋庸置疑,這個大男孩代表了危險。尤其看過今晚的畫麵更可以確認這一點。

他的一切一切就像一隻黑色神秘的恐怖箱,裝著駭人的深沉秘密。

越是接近他,就像一步步踏進沼澤的深處,一步步接近潛伏的鱷魚,泅泳的巨蟒、通往地獄的漩渦泥沼,帶再多的裝備都沒有用;而且,根本無法預知自己會被哪一種危險給吞噬。

但男孩也代表了自由。

灑脫的性格,熱愛生命的真誠,都讓烏拉拉在黑暗的迷霧裏,充滿了光。

那是神穀一直嚮往的,救贖的光。這股嚮往再見到光的意念,驅動了烏拉拉贈與的「朝思暮想」,而神穀「朝思暮想」的能量,遙遙與烏拉拉「自以為勢」的能量相呼應。

當所有條件都具備的時候,在最適合的時機,產生最適合的撞擊。

然後,命格彼此充滿足了彼此。

男孩遇到了女孩。

烏拉拉在與神穀分開前,用戲虐的表情、認真的口氣,引述漫畫《二十世紀少年》裏的經典對白,向神穀說:「不要捲入這種事,普通的活下去也很重要。」然後就瀟灑地離開。

現在,烏拉拉卻很滿足神穀的出現。

即使是在自己最糗的狀態。

一根沾濕了的棉花棒,放在烏拉拉缺乏血色的嘴唇上。

「謝謝。」烏拉拉笑了笑。

「……」

「謝謝你想我,我很高興。」

「……」

神穀掉下了眼淚。

至於兵五常。

兵五常暫時不去想,自己為什麼要亂發瘋、跟著這兩個人躲到這間爛旅館療傷——那個連走路都有問題的大逃犯,甚至還是自己幫忙攙扶的。

事實上,也沒有力氣想。

半小時前兵五常力氣放盡,連個薯片都拿不好,還得仰賴神穀將整條美乃滋擠在他的嘴巴裏,強迫他慢慢吞下去。

身邊兩個空空如也的家庭號酪梨牛奶的包裝,與幾條神穀幫忙撕開的巧克力鋁箔包,兵五常虛弱的吃吃吃、喝喝喝,偶爾看著躺在床上的大逃犯在生死邊緣喘息。

把這種英雄末路的疲憊攤給別人看,實在不是兵五常的行事風格。

遍體鱗傷的烏拉拉更慘,連坐都坐不好,大字形躺在床上,兩隻眼睛幹巴巴瞪著被灰沾滿的天花板,不敢合眼。烏拉拉生怕一旦睡著,就再也醒轉不來。

「哼,你們烏家出了你這種子孫……」兵五常背靠著牆,斜眼看著烏拉拉。

雖然斷金咒的效力不夠強硬,但身為用火為名的獵命師家族一員,竟能將外族的斷金咒練到瞬間全身裹咒的階段,中間的苦功實在無法想像。

先不論習咒的功夫,光是「決定學習外族的咒術」所捨棄的自尊心,就是兵五常這種武鬥狂不能接受的事情。

「……」神穀拿著剪刀,像上次那樣小心翼翼剪開烏拉拉的衣服。

破碎的衣布下,好多傷口都滲出了體液與血水,與衣服的碎片黏合在一起,如果硬生生撕開,一定會血肉模糊。但如果不撕開,等到傷口結痂癒合後再處理,還是免不了一番皮開肉綻。

一時之間,神穀不知道該怎麼辦。

就在猶豫不決的時候,神穀手中的剪刀竟然捲曲起來,一股無形的刀氣從傷口迸出,還切傷了神穀的手。

「……」神穀嚇得臉色蒼白。

蹲在窗口的紳士一聲哀鳴。

宮本武葬的刀氣何其兇猛,竟然不隻是在斷金咒護衛的皮表留下傷口而已,銳不可當的刀氣還滯留在烏拉拉的皮膚底下,就像無數條緊繃到極限邊緣的弦,隻要被輕輕撥擾,立刻就會發出可怕的斷裂。

不,不隻是那樣。

「可怕……你這個通緝要犯竟然能將刀氣裹住,不讓刀氣往內髒裏鑽。」兵五常微微訝異,嘴巴就著吸管,猛喝高熱量的巧克力調味乳。

烏拉拉苦笑。

以他的能力,到了現在已是極限的極限。

「神穀,帶兵五常到洗手間躲一下,不管聽到什麼都別出來。」烏拉拉開口。

神穀不解,但還是轉身扶起了兵五常。

「紳士,你也一樣。」

紳士垂下頭。

「去。」

紳士隻好從窗邊躍下,一溜煙鑽進洗手間。

蹣跚地走到洗手間前,兵五常看了烏拉拉一眼。

這大逃犯的身體不自然地拱了起來,好像快要被某種力量從裏頭撐破似的。

「快點,我好像快要壓製不住了。」烏拉拉咬緊牙關,一滴冷汗從鼻頭冒出。

迸!

一股刀氣從腳底板的傷口掙脫激射,將床前的電視螢幕掃出一道黑色裂痕。

兵五常心知肚明,以這個大逃犯的現狀,根本不可能把刀氣全數逼離身體,此刻一旦解除封鎖刀氣的內力,刀氣一定會沒有方向性地爆開,除了往體外飛射,也一定會再將五髒六腑剁成稀巴爛。

迸!

又是一條殘留的刀氣從烏拉拉的嘴唇裂開,帶著血水與斷牙噴濺到天花板上。

「喵。」

紳士害怕地縮成一團黑,渾身發抖。

媽的,最不想看到擔心受怕的靈貓了。

兵五常輕輕握拳。

——剛剛「天醫無縫」作用後,還有一點氣力可以導引內力吧?兵五常暗忖。

將快要哭出來的神穀推到洗手間裏,兵五常搖搖晃晃走到烏拉拉身後,一把將他抓直身體,逕自坐到烏拉拉的身後。

「逃犯,打起精神。」

兵五常勉強抬起雙手,一手緊貼烏拉拉的頸椎,一手按著烏拉拉的背窩。

「喔,你要幫我喔?」烏拉拉痛苦地說。

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個大逃犯就是不肯安安靜靜地接受幫助嗎?

不理會硬要講話的大逃犯,兵五常深深一吸氣,緩緩地將自己體內的真氣灌注在烏拉拉的丹田氣海,而烏拉拉虛弱空洞的氣海一接受外來真氣的援助,立刻震動起來。

「準備好了,就慢慢開始吧。不要一次釋放出來,你承受不了。」

傾氣而為,兵五常的眉心滲出冷汗.

烏拉拉緩緩閉上眼睛,集中精神,觀想體內真氣運行的經絡。

真不愧是長老護法團,短短時間內就用「天醫無縫」湊足這麼可觀的真氣。

來吧,加上我稀薄的內力,這是我們第一次聯手!

迸!右肩上的刀氣削出。

迸!迸!左膝上的兩道刀氣削出。

迸!迸!迸!迸!迸!迸!左大腿上的幾道刀氣一齊爆開。

迸!迸!迸!迸!迸!迸!迸……

十分鍾後,刀氣盡洩,烏拉拉睜開重若千斤的雙眼。

兵五常鼻息粗重,頭頂隱隱有一股白色蒸汽盤繞,顫抖的雙手緩緩離開烏拉拉的身體。烏拉拉的背脊與頸椎上,都留下淡淡的紅色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