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夕佳節(1 / 3)

七夕之夜,寧靜的天空被染上了幾分神秘色彩。銀漢宛如一條流光溢彩的玉帶橫貫夜幕,兩端的牽牛織女星顯得分外碩大,也分外明亮,仿佛要飛越這耿耿天河,生死相依。這一夜,不知會有多少女子,懷著滿腔敬意向織女星祈福,盼望織女星保佑她們更加心靈手巧。

碧瓦飛甍的九重宮闕中,已經燈火闌珊。七夕節的晚宴,妃嬪宮婢的卜巧都結束了,整座皇宮昏昏欲睡。

文嫻宮西暖閣裏,還亮著幾盞明燈。數位身穿女史服色的年輕宮眷在一架未繡完的錦屏前圍坐,一位二十餘歲的宮廷女史一麵飛針走線,一麵柔聲細語:

“看,像這樣,針腳又細又斜,才能繡出神韻,明白吧?...宮裏雖不缺繡品,可祖訓管著,後宮每位主子都必須精通女紅,這才是後妃之德。我們做了女史,職責就是教引主子們。若自己尚且對針線一知半解,又如何見主子呢?”

年輕女史們神色恭順地聽著,眼中卻不由自主透出了困倦和無奈。她們明白,並非這位擅長女紅的嶽女史不近人情,隻是宮規森嚴,不交三更天,習練宮規的女眷是不準安寢的。

距文嫻宮南麵不足百丈的南花園裏,卻是另一番景象。十多名宮監、宮婢在花木間的石子小徑上穿梭著,為曲水流觴的流杯亭準備著小宴。流杯亭不遠處一座軒館外,黃幔搖擺,水霧翻湧。雖然這座軒館燈光昏暗,但借著流杯亭的華燈,絲毫不難看清,館外高懸的牌匾上寫著三個鏨金大字:籠煙池。

籠煙池以北,四名訓練有素的宮監抬著一乘紅木便輿緩緩走來。高高坐在便輿上的,是一位身穿團龍得勝褂的青年。他額寬顙廣,新留的髭須修剪得很整齊,使他顯得英武卻不粗獷。比起低眉順眼跟在便輿後的侍從,他渾身散發著“當今之世,舍我其誰”的自信。

便輿經過籠煙池旁,青年的眼神停留在翻滾的水霧中,嘴角流出一絲誌在必得的微笑。他從水霧中望去,一道碧瑩瑩的活水從花園西南方引入,環繞著流杯亭,又在亭外石階下彙合,潺潺向南流淌,最後流入籠煙池。

終於,便輿在流杯亭外停下了,青年興致勃勃地邁進亭中。看到石桌上擺滿了酒菜,他喜形於色地問:

“都辦妥啦?”

內侍大總管急忙侍奉青年入座,一麵熟練得為他掖好懷擋,一麵笑著回話:

“萬歲爺親口吩咐的事,奴才們豈敢疏忽?二更天時,奴才就遣了兩個最伶俐的小幺兒去文嫻宮,這會兒,嶽女史大概正在路上呢。”

皇帝清清嗓子說:“辦得不錯。明天,新昭儀自然不忘打賞你們。”

大總管用唱曲一樣的嗓音謝恩後,又瞧瞧皇帝的表情說:

“萬歲爺待嶽丞相真是恩重如山啊,去年您剛賞了嶽女史正三品俸祿,馬上又要冊封為昭儀,嶽丞相父女一定會感激不盡的!”

發現皇帝眼底劃過一片陰影,大總管立時侍立一旁,不敢做聲了。

文嫻宮裏,一個形貌嬌小的宮婢端著茶盤向西暖閣走去。懸在西廊下的宮燈微微晃動著,照出她瑩潔的麵容和烏黑的雙髻。她淡藍色的裙擺下,三寸金蓮時隱時現,襯得每一步都搖曳生姿。正走在西廊下時,忽聽有人在她身後甕聲甕氣地問:

“這不是嶽女史屋裏的吟姑娘嗎?給你家小姐送茶去呀?”

宮婢一驚,連忙回身,原來是兩個十八九歲的小宮監向她搭話。宮婢端穩茶盤,淺淺蹲身道:“陶公公、齊公公萬福。”

兩個小宮監一唱一和,半開玩笑:

“瞧這丫頭,多沒規矩,一句萬福也算是禮?”

“沒錯!不看在嶽女史的臉麵上,才不會這麼便宜你。咱來傳萬歲爺口諭,嶽家的人連頭也不磕啊?”

嶽吟淡淡一笑,邊走邊說:“既然兩位公公來傳萬歲口諭,就該及早說明,免得誤了差事。小姐正在西暖閣教女紅,是現在宣旨,還是先在階前擺個香案呢?”

小齊子笑道:“罷咧,擺香案又得耗功夫,再說我們哥倆帶口諭來,誤了差可沒法交代。”

小陶也笑了:“看樣子,今後吟姑娘可使不著咱啦,難道你這輩子還能離了皇宮不成?”

嶽吟笑道:“兩位公公稍等,小姐這就出來接旨。”說話間,她已走到暖閣前,略頓一頓,隨後登上石階,輕輕叩門叫道:“小姐!”

看嶽吟走進西暖閣,兩名宮監隻得立在階下,豎起耳朵聽著屋裏的動靜。隻聽一位新女史笑道:“嶽女史,聽說今晚文嫻宮上下都去卜巧,吟姐姐得了第一?”

另一位女史馬上接過話頭說:“那還有假?嶽女史真好福氣,身邊有吟姐姐這樣的人。”

第三位女史也跟著湊趣:“我們幾個都知道了,吟姐姐自幼伴嶽女史讀書習字,現在她不過十五六歲,腹內卻已有各類詩書近百部了。嶽女史家學淵遠,連吟姐姐都有了才女之名,想必嶽女史胸中已有萬卷書了。”

又一位女史開口讚道:“我等若有嶽女史三分才幹,言談舉止何愁不能大雅!”

嶽女史聽著,一直笑而不言,這時才慢條斯理地說:“吟兒年輕,你們幾位可別捧壞了她。古訓雲:‘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們身在宮中,隻須各司其職就好。如果處處逞才,於人於己,都有害無益。”

嶽吟將茶盞放下後便侍立在側,默默無言。直到眾女史都對嶽女史的話點頭稱是,她才對小姐耳語幾句。此刻小陶與小齊子正等得抓耳撓腮,終於聽到嶽女史平靜的聲音:“幾位暫去安寢,明早在此聚齊。”

小陶與小齊子連忙躲到西廊外,聽著暖閣門被打開,新女史們“窸窸窣窣”走入西廊,漸行漸遠。他們這才回到階前,隻見嶽女史主仆已走出暖閣,莊重下拜。小陶上前說:

“嶽女史,咱奉萬歲爺口諭,請您入南花園伴駕。”

嶽吟乖巧地扶小姐起身,忽見小陶與小齊子一起拜道:“奴才們給嶽女史賀喜!”

嶽吟一驚,心裏頓如小鹿般“突突”亂跳,雙頰也已緋紅。她飛快地瞟了小姐一眼,卻見小姐出奇地冷靜,一言不發地跟著兩名宮監離開了文嫻宮。嶽吟孤零零立在暖閣前,心慌意亂地張望許久後,才在西廊中坐下,輕撫著朱紅的廊柱,幽幽歎了口氣。

嶽女史剛步入南花園,便聽到“汩汩”水聲。畢竟剛入秋,園中草木尚未凋零,半輪秋月照出了鬱鬱蔥蔥的樹影。石徑左右擺放著長長兩列盆栽的鳳仙花,或含苞待放,或初吐新蕊。嶽女史無心欣賞月下嫋娜的各色鳳仙,隻捏緊冰冷的雙手,踏著月光和花影走在蜿蜒的小徑上。

遠遠望見流杯亭時,嶽女史發現了亭後翻湧的水霧,飄拂的帳幔。那裏,正是籠煙池。

嶽女史全身一顫,不小心碰倒了路邊的鳳仙花。那盆鳳仙剛結上花蕾,就已委地,隻餘下幾片粉紅的泡影。兩名宮監見狀,忙催嶽女史急趨向前。嶽女史隻得跟著二人,匆匆趕到流杯亭。

皇帝端坐亭中,天亭表表,嘴角仍含著淡淡笑意。他見嶽女史淡妝常服,在鳳仙花間大禮跪拜,真比盛放的鳳仙更有氣韻,不由眉開眼笑。也許是嶽女史無意中的一瞥使他意識到自己應該更有威儀,便收了笑容,藹然賜坐。

大總管笑容可掬地斟了兩杯酒,對亭外的小陶和小齊子使個眼色,兩名小宮監就悄無聲息地退走了。

皇帝望望亭外,隻覺秋光明豔,月色朦朧,又有鮮花碧水相伴左右,眼前滿桌美酒佳肴。再看斜簽而坐的嶽女史,雖非花容月貌,但舉止嫻雅,真乃坤範淑典。周遭盡是助興之事,少年天子便舉盞頻頻,談笑風生。

嶽女史早已發現皇帝癡迷的微笑和波動的眼神。她強自鎮定,絲毫不敢多飲,暗暗將杯中酒撒入寬大的衣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