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堯道:“您又去啊?”
方媽媽道:“是啊,這不你杜姨她們認識的一個朋友,跟當年杜謙情況一樣,這當媽的死活想不開,我們就商量著帶她去看看,正好也到日子了,去掃掃墓。”
方景堯道:“好,那您路上小心點,要不我和我爸先送你們過去……”他看了一眼龍宇,龍宇打從剛才聽到杜家兄妹的名字就看過來,這會兒聽的雖然有些茫然,但還是在努力聽著,看起來很想知道的樣子。方景堯看他一眼就笑了,指了龍宇道:“看我這記性,一直忘了跟龍宇說了。媽,要不您也帶上龍宇,我之前瞧見杜若的時候都沒來得及跟龍宇詳細說當年的事兒,您帶他去看一趟就明白了。”
方媽媽嗔了他一句,道:“你這孩子也真是的,龍宇啊,阿姨跟你說,你放心,老杜家那個孩子跟景堯沒什麼關係,他們是……”她想了一會也解釋不清楚,笑了道,“算了,咱們一會過去,等到了那邊你就知道了。”
龍宇點頭答應了,去拿車鑰匙。
方景堯也收拾好了工具,跟著他爸一起去等沙發那些大件過來,擼著袖子當搬運工,方爸挺自豪的,這幾天哪怕穿件兒子的破洞舊衣服也走路虎虎生風。方景堯也換了一套耐磨的衣服,提了一整套工具箱子準備出去,臨出門的時候,龍宇拽了他手腕,趁著他回頭在唇角親了一下,笑著道:“注意安全,等我回來幫你。”
方景堯響亮地回親他一下,眼睛笑的彎彎的答應道:“好!”
兩人一個陪著爸爸一個陪著媽媽,各自行動,龍宇這邊要輕鬆許多,他一路上接了幾個阿姨,專門當了一回司機。
方媽媽一路上沒少特意跟人介紹,說這是也她家另一個兒子,那幾個阿姨對龍宇也很友善,看的出性格各異,但是互相之間都很熟悉。
看她們之間交談的樣子,也不是第一次去掃墓了,隻是其中有個剛上車的阿姨瞧著麵色不太好,愁眉苦臉的。
方媽媽勸她道:“想開點,帶你去瞧瞧,你就知道什麼是惜福了。”
那個阿姨歎了口氣,也不太愛說話,紅著眼圈歪頭看向車窗外,“大姐,你到底要帶我去什麼地方啊,你們也不告訴我。說真的,我真沒臉出門,你說我兒子這樣算怎麼回事,我反正是想不通,心裏難過的要死了……”
方媽媽那脾氣直來直去的,立刻道:“一會去了,讓你看看什麼是要死要活。”
那位就悶不吭聲了,一路上也沒再說話。
到了墓園,那幾個阿姨就一邊聊天一邊帶著新加入的人找過去,那個有點憂鬱的阿姨這會兒嚇了一跳,也在那小聲的問著:“我們這是要去看誰啊?怎麼到墓園來啦?”
旁邊的人開導她道:“去瞧瞧一個孩子,跟你兒子歲數差不多,埋在這好些年了。”
那個阿姨“哎呀”了一聲,臉上露出幾分惶恐和惋惜來,終於沒有剛才那種愁眉苦臉的樣子了,瞧著多了幾分膽怯。她是覺得兒子跟常人不一樣,喜歡男的,她沒麵子,但是那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又辛辛苦苦養大成人的,哪兒捨得提一個死字。
龍宇跟在她們身後過去,心裏已經猜出來大半,等去了之後,果然瞧見一個單獨立在那的四方墓碑,黑石做的,上麵貼著一張模糊不清的男孩照片。
孤零零的墓碑前,一個年輕人已經提前到了,他打掃好了小墓地,特別客氣的跟阿姨們問好,瞧著二十幾歲的模樣,長相挺斯文。
方媽媽她們看這裏這麼幹淨,也不用再打掃了,就對他笑了道:“你在這正好,我們帶你劉阿姨來散散心,就在這看一圈。”
那個被稱作劉阿姨的正是之前一臉憂愁模樣的女人,她在這看的瘮得慌,不肯多待,堅持要去別處看看。方媽媽隻能對那個年輕人道:“那我帶她去別的地方看看,你跟龍宇……哦,這是龍宇,你知道吧?”見他點了頭又道,“你幫我跟龍宇說說的當年的事兒,景堯那回瞧見杜若啦,光顧著跟人家小姑娘說話,忘了告訴龍宇那件事。我們年紀大了,說的也沒你清楚。”
那個年輕人就答應了一聲,等他們走了,這才略微鬆了口氣,掏了煙出來給龍宇,“抽嗎?”
龍宇搖搖頭,道:“不會。”
年輕人也沒抽,給墓碑那放了三顆煙,笑著道:“我也戒煙挺久了。”
龍宇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墓碑,開口道:“這是誰?”
年輕人道:“哦,一個傻逼。”
墓碑上名字像是被人用小刀一點點扣掉了,隻留下隱約的痕跡,能看到第一個字是個“杜”字。還有一張被風雨淋的變色的老照片,看的出是一個年輕男孩,穿著一身球衣,照片也沒有旁人那麼鄭重。
那個年輕人也看了一會,忽然笑了道:“這人吧,也算是跟景堯是朋友,不過是個慫包。”
龍宇站在那聽他說下去。
對方像是太久沒有回憶那段過往,認真想了一會,道:“大概七八年前,讀大二的時候,他不敢跟家裏出櫃,但是又受不了外麵花花綠綠的世界,受不了那份兒誘惑,大學嗎,出去之後天大地大的,家裏也管不著,就撒開了找男朋友唄!遇到過兩個人渣,也遇到過一個好的,但是最後都沒成,自己瞎玩兒。後來找了個外國來的交換生談了半個月,他是認真了,對方卻沒有……那洋鬼子被檢查出身體攜帶HIV病毒,通知他的時候,這傻逼就跟天塌了一樣。”
“他自己承受不住,就跟家裏人說了,他家裏人真的挺好的,一窩慫包,在那哭著說要湊錢給他治病。”年輕人笑了一下,伸手擦了擦墓碑上那張照片,“家裏人陪他去醫院做檢查,等結果那幾天跟判刑似的,他心裏壓力太大,又不敢再跟家裏人說這些,就跟一個朋友說了。”
“也活該他點背,那朋友是報社的一個小記者,正愁沒什麼新聞吸引眼球呢,就慫恿他接受一個匿名採訪,讓更多的人提高防範意識。他也傻,那會兒被家裏人救了,也跟聖父似的,恨不得拿自己那點苦難去普度眾生,讓大家多點防範意識。採訪是做了,登出來的時候就傻眼了,名字、學校、家庭住址還有他的照片,都在上麵,大標題寫著‘從瘋狂濫交到同性戀’……”年輕人肩膀抖了一下,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真是操他大爺。”
龍宇等了一會,緩聲道:“然後呢,那個人怎麼樣了?”
年輕人安靜了一會,咧嘴笑了一下,聲調又恢復了懶洋洋的樣子,“還能怎麼樣啊,哪兒受得了這個啊,拿結果前一天自己吊死在家裏了,都沒來得及知道自己血液化驗正常。”他彈了彈照片,嗤笑了一聲道,“他自己覺得自己血髒,不敢割腕自殺,就找了根繩子上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