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樹林邊,馬車的車轅車篷散落得到處都是,倒斃的馬匹中一匹接著一匹,這裏經曆了一次怎樣慘烈的戰鬥,讓一個個我熟悉的兄弟血染泥沙。
胡延的身體掛在一叢灌木上,身前身後有七八個血色的窟窿,鮮血早已凝固,他的左手牢牢摟定一個曹軍百夫長,他的短劍插在那個曹軍百夫長的脖子上,兩個人同樣的雙眼圓睜麵色猙獰,隻不過胡延牙關緊咬仿佛要齧人,那曹軍百夫長則心有不甘仿佛遇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在胡延的遺體旁有好些個曹兵的屍體,其中一個曹兵被長槍深深的釘在了一旁的柳樹下,那是胡延的槍,當戰鬥到必須要拋出手中的戰槍來殺敵的時候,這是怎樣的一種危難艱險。我的這位百夫長,是從劉備的親衛營轉過來的,年前我才認得他,從徐州就追隨劉備的老兵,身材矮小,沉默寡言,和同儕輩關係也不怎麼好。
從他遺體往南,上百步的沙土路上全是斑斑點點的血跡,再往南,幾個豫州軍的遺體擠在一起,大概是他那個百人隊最後還在戰鬥是士兵,大概在那時,他的身體也受到了極嚴重的傷害,那血跡連成一條線,旁邊有跪伏翻到的曹軍屍體,顯然是他正奮起餘勇拚死搏殺所造成,一直到那叢灌木邊。
我走過每一個戰死部下的遺體旁,為他們闔上圓睜的怒眼,重新戴好他們歪斜的頭盔,整理好他們的衣襟,要讓他們保留最後的那點尊嚴。
為什麼我的手一直都在顫抖,為什麼我的眼睛一片迷蒙,我不能哭,他們是真的勇士,我的好兄弟,他們用最後的熱血唱響了一曲最澎湃的生命讚歌。
三百六十二具遺體,換來了上千名曹軍屍體,南來的車馬痕跡與到處馬蹄踐踏的狼藉至此模糊,那一場大戰,至少有五千曹軍,也許有七八千,數量已經不重要了。曹軍從好幾個方向擠壓過來,當戰鬥結束過來,又從幾個方向奔走而去。
沒有見到糜芳,沒有見到周寧與裴元紹,也沒有糜夫人甘夫人和嬋子等人的蹤跡,似乎他們根本就不曾出現在這裏,那麼從南而來的車馬隊隻是一支疑兵?本來我們從阪上奔下,一路往南跑出了十幾裏,現在繞了一個巨大的圈子又回到了阪上,周寧是身經百戰的老將,絕不會無端做出如此的判斷,當初他們究竟遭遇了什麼?
天色已明,旭日東升,一夜的混亂並沒有就此平靜,駐馬長阪坡頂四下裏眺望,山嶺溪穀間人流湧動,十數萬百姓經過一夜的驚惶逃竄,其實絕大部分不過是圍著長阪坡的溝溝坎坎轉著圈,由於曹軍從四下裏圍裹,行動遲緩的百姓大多數都沒有能夠逃逸出去。
大規模的戰鬥已經停息,劉備與豫州軍主力不知道去了哪裏,曹軍也暫時的停歇了,能夠在豫州軍嚴密的監視下使用那麼大規模的軍隊突襲,無論是騎兵還是步兵,在過去的幾天裏一定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特別是步兵,一天跑一百五十裏甚至更遠,就算不攜帶任何多餘負重,隻帶武器幹糧,那也是會跑死人的。
一夜的激戰之後,小股的豫州軍大概都潛伏了下來,百姓們茫然無措,曹軍大部分也累了,隻要紮堆的百姓沒太大的異動,一時間他們也懶得管了。甚至我一騎馬高高的矗立的山崗之上,明明看得見好幾隊近旁的曹軍遠遠的望見了我,然而他們都自顧自的圍坐在樹蔭下草叢中,沒人來搭理我,對他們來說,我或許是一個落單的豫州軍騎士,如此而已。
“喔謔謔謔……”
縱馬疾馳於長阪坡的山脊,我縱聲長嘯,並非是我因為傷痛與忙亂昏了頭,攪擾了曹軍的早餐,必然會引起曹軍大規模的搜捕,可是此時的我哪裏顧得上,嬋子不在了,諸位夫人不見了,劉備不見了,或許他們是藏起來了,我必須讓他們知道我在尋找他們,否則這方圓數十裏的地域溝溝坳坳坡坡坎坎,一個晃眼就錯過了。
曹軍,去他的曹軍,在這一刻,他們什麼都不是,又或者,千軍萬馬列隊到我麵前,也不過是一場惡戰而已,這些,我剛剛在昨夜經曆過了,我的飛龍衛,以全員戰歿的壯烈經曆過了,我就是要大聲的向著曹軍挑釁,在他們掌控了大局的時候,還有人極度的蔑視他們的存在。
“哪裏來的狂徒。”山坳裏驚起一隊曹軍,人不多,大約數百人,為首的將領皮盔皮甲,神情憤然。
“哦,你又是誰?”我猛的帶住戰馬,不放過任何一個收集信息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