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章
符敏讓她這番直白的挑釁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咬著嘴唇半晌也沒喵出一聲。
「好曲, 好琴,好氣勢。」
亭外聽得幾下輕拍, 方才那持簫之人撫掌而來。
他看上去年紀不大, 二十五六的樣子,身形瘦削, 骨子裏透著股書生氣, 笑起來時很有「君子如玉,溫潤而澤」的風範。
四下裏發怔的看客這瞬才回過神,忙抬手施禮叫了聲「花先生」。
聞芊打量了一番, 總算放過符敏,吝嗇地對他一點頭。
「你的簫也不錯。」
「承蒙……楊姑娘誇獎, 不敢當。」他謹慎地斟酌了下用詞, 最後才笑著作揖,「在下花讓。」
想起那請柬上落款的四個字,加之老莊主又早已仙逝, 那麽這位估摸著就是主人家了。
對方客套完後,直起身子,滿臉堆笑,「兩位姑娘都是鄙人的客人, 今日賞花難得有雅興,又何必互相傷了和氣,權當是賣花某個麵子,大家各讓一步, 如何?」
原本就是符敏自己作了大死,看上去他像是來圓場的和事佬,其實卻是不著痕跡的在幫符家解圍。
反正要找麻煩也是楊晉忙活,聞芊泄了火,酒勁上頭開始犯倦,揉了揉彈得發酸的手,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行啊,讓這位『琴藝高超』的貴客,先給我家大小姐道個歉如何?」
「我才……」
符敏剛開了個頭,就被身邊的兄長拽住了。
大概是看到形勢不對,小妹技不如人又的確理虧,男子很快鞠躬朝楊凝賠了個不是。
她隻略一頷首,幷未多言。
符敏紅著眼睛,被自己兄長連喝帶哄地拉走了。
花讓這才收回視綫,又再次作揖致歉,「符姑娘年紀尚小,難免有失分寸,方才那些話,還請楊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楊凝搖了搖頭,寬宏大度地說了句無妨。
聞芊正接過楊晉遞來的披風,目光卻仍在打量他,半晌抱起胳膊問道:「我瞧你吹簫的指法有些不一樣,先生從前是學笛子的嗎?」
花讓側身來,笑著搖頭:「那倒不是,我久居雲南,起初學的是『夜簫』,後來才改吹洞簫的,夜簫吹時講究輕緩,氣韻綿長,所以一直還沒改過習慣。」
她眼前驀地一亮,「我聽聞白苗族有簫名『寥』,音色比尋常簫聲柔美,還從未見識過,想不到花先生竟會吹?」
他很是謙遜:「隻是略懂而已,姑娘若有興趣,等改天得空了,我再安排專人奏與姑娘聽。」
「既然如此,就麻煩先生了。」
「客氣,客氣……」
她二人一言一語,很快談起古今名曲,琴棋書畫,頗有幾分相見恨晚的意思。
楊晉在旁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摩挲著他腰牌上的紋路。
不知爲什麽,驀地就想起很久之前初識聞芊時,她曾問過的一句話。
——「楊大人好音律麽?」
那會兒他沒往心裏去,怎麽回答的,如今也記不太清了。
石亭外的小花圃內,在被那段殺氣騰騰的魔音席捲過後,此時寥寥幾人的交談聲便尤爲祥和。
施百川好似這瞬才緩過來,收走扶在樹幹上的手,硬生生撕下一大塊樹皮,狠狠拽在掌心。
原就在冬季雕零得不像樣的老槐被他摳得麵目全非。
在楊凝轉過頭的時候,他猛地回身,幾個起落跳下了屋頂,騎著自己的馬絕塵離去。
花讓是個極健談且好客的人,爲了表示歉意,硬是擺了一桌菜給他們三人賠罪。
然而楊晉沒興趣,楊凝不表態,唯一肯賞臉的聞芊又因爲喝多了酒,顯得有點倦懶,花莊主的這片熱忱無人領情,他自己倒也不尷尬,饒是獨角戲也唱得津津有味。
一行人回到楊府已是下午,院中隻看到楊老在指揮朗許去摘橘樹上的果子,兩個小姑娘蹲在樹下等著吃現成,畫麵其樂融融。
「回來啦。」他忙著把柑橘嚴絲合縫地放在籃子裏,冒了這句話後,也不問他們玩得好不好。
楊晉和楊凝立時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禮。
「百川呢?」四下掃了一圈沒看見人影。
楊老不在意的擺擺手,「誰知道跑哪兒野去了——摘左邊那個,對對對,就是這個。」
聞言楊晉也就沒再多問,畢竟老大不小的一個人了,平日裏有自己的打算幷不奇怪。
鑒於這場賞花宴原本就沒多少美好的回憶值得詳談,衆人互相寒暄了兩句很快便各自回房。
子時,寒夜深沉之際。
淒清的冷月孤零零的懸在頭頂,仿佛比中秋來得更圓更亮,暈出一團模糊的銀輝。
濟南城高低錯落的屋簷在黑暗中影影綽綽,打更人拎著他的破鑼無精打採地在空曠的長街上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