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張三郎賭氣拋書,可巧打著了一本書冊,拾起來看時,原是一本花間辭,拿在手中細看,滿眼的旖旎宮體,無非描畫宮人晨妝夜睡,雨露承恩的淫詞豔曲,三郎越看越氣,心說這一回等到四郎回來,定要拿出長兄的身份來好生教訓他幾句才是。
正想著,聽見門首處卻有人說道:“上陵賢契在否?”張三郎聽見有人叫他兄弟的學名兒,又呼為賢契,知道是夫子到了,連忙緊走幾步來在門首處,親自打起簾子迎了進來,躬身施禮道:
“先生有禮,小人是四郎的兄長,此番來送些東西,不巧四郎不在此處,不知先生喚他何事,若有要緊的,小人自去街麵兒上尋了他來現辦。”
那私塾的夫子瞧見張三郎進退有度舉止溫文,雖然穿著更夫的官衣兒,倒不似尋常粗魯漢子,因笑道:“你是張三郎,往日裏在幼學童蒙館中,學名張上邪的不是?”
張三如今幾年從未用過學名,如今乍然聽見,倒是一愣,緩了緩神兒方才點頭道:“先生怎知小人學名?”
那夫子笑道:“果然竟是你了,當日你那塾師也是我同窗好友,往日裏曾經盛讚過幾次你的賢名,因說如今朝廷是開科取士,若是效法古風,推舉孝廉之日,你倒是個十分難得的人選了……既然曾經開蒙,便不屬販夫走卒之流,如何倒自稱小人呢?”
張三郎見夫子認得自己,隻得改口道:“學生雖然開蒙,不曾考取功名,如今為了家中生計,自幼失學多年,不敢有此自稱,隻怕唐突斯文。”
那夫子原先常聽見自己的同窗好友盛讚這張三郎是個孝悌君子,如今見了果然古樸迂闊,大有先賢遺風,心中看重他,隻覺若是得一門徒如此,倒是強過那張四郎百倍。
因一抬眼瞧見了牆上琵琶,蹙起眉頭道:“常言道長兄如父,如今既然你來,也少不得對你說了,那上陵原也算是個聰明孩子,隻有一件,難免頑劣了些,有好些同學都說半夜裏睡不著,單聽見這房裏弄琵琶的聲音。
雖說樂理乃是六藝之一,隻是聽見上陵房中常有鄭衛之聲、靡靡之音傳將出來,都是世俗俚曲,大不成個體統,如今聽見你父親沒了,隻有寡母在堂,正愁無人可以警示教訓,如今既然你來,不怕叫你知道了,正是個勸他往正路上走的時機。”
張三郎原本心裏存著三分火氣,如今聽見夫子說四郎好似有些身染下流的毛病兒,越發眉目緊蹙起來,連忙謝過夫子,一麵作保說自己定然好生教訓四郎,夫子又與他寒暄兩句,方才告辭了。
三郎在房裏等了半日,聽見外頭早已起了更,那張四郎竟還不曾回來,心裏咯噔一下,隻怕竟是在外頭眠花宿柳,難怪最近使銀子使的這般狠,常言道勸賭不勸嫖,賭錢雖然厲害,終究有限,若是竟走了那一條邪路,有多少公子王孫尚且為此敗家破業,又何況自家連殷實都說不上的人家兒呢……
張三郎心中亂麻一般,在四郎房裏坐了半夜,等到聽見天交三更了,知道等了也是白等,想著明日還要與三仙姑下鄉去放定,若是此事成了時,就要回鄉去稟明母親。
雖然家中叫他自己張羅婚事,總還是要與娘說一聲,旁的倒沒什麼,就隻怕母親嫌棄喬大姐兒的病,總要想個什麼法子遮掩過去才是,等到娶在家裏時,自然是自己兩口兒在城上住著,母親管不到這裏的事。
三郎想了一回大姐兒,心裏覺得寬鬆些,遂輕手輕腳的出了房門,見院內依舊燈火通明的,窗欞底下不少念書人的影子在那裏搖頭晃腦的念些詩文,三郎見了別人家孩子這般好生念書,心裏越發埋怨兄弟不知上進。
回在土坯房之內氣忿忿的睡了。到第二日,張三心裏有事,倒也不曾睡踏實了,一翻身坐起來,早飯也沒吃,就往李四郎家中接了三仙姑,娘兒兩個帶了小定錦盒,又買了幾色禮物。
那夥計的正要用蒲包兒裹了,三仙姑笑道:“可不忙,這是過小定。”店夥聽見,連忙打躬賠不是道:“老太太別惱,是我小人沒見識。”說著,另外換了包裹。
張三在旁瞧著有趣兒,因問那三仙姑道:“幹娘,平日裏我們出門辦貨,大半都是用蒲包的,為的就是輕巧方便,怎麼如今反倒不用了,莫不是有什麼講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