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三仙姑服侍著大姐兒絞了臉,重新梳洗了,往針線簸籮裏尋了剪子笑道:“大姑娘梳這三道簾兒也有些日子了吧。”
大姐兒點頭道:“這是當日我們大房太太在時給我留的頭呢,算到今日也有十幾年了。”
仙姑笑道:“今兒就該剪成齊眉穗了,日後過門兒洗洗涮涮的省事多了。”說的大姐兒低眉不語。那三仙姑閑了時常與人說媒,久慣此事了,幾剪子下去早已修剪得整整齊齊,瞧著有個新媳婦兒的喜氣了,隻是發髻依然雪白。
二姑娘見了喜得笑道:“姐姐今兒試妝,不日就要出閣,我與你唱喜歌兒呢。”說著,因唱道:“小姑娘,做一夢,夢見婆婆來下定,真金條,裹金錠,桃紅裙子紮金鳳,繡花鞋,蝴蝶兒夢……”
誰知那碧霞奴聽見這歌謠,倒是眼圈兒一紅,因想著今兒是好日子,不一時又要與三郎相會,倒不好哭了的,隻得忍住了笑道:“當日小時候我哄你的歌兒,難為你倒記得。”
二姐兒笑道:“當日遇見那不知恩義廉恥的狗官來退訂,我還道姐姐這一輩子是聽不見這喜歌兒了,誰知到底有今日!”
大姐兒隻怕外頭三郎聽了退訂的事,雖然心中猜測那三仙姑早已對他說了,也知道張三郎不是那樣吃醋拈酸愛見怪的,還是怕傷了他的心思,連忙對著二姐兒擺了擺手,二姐兒會意,抿嘴兒一笑就不說了。
仙姑因端詳了一會兒大姐兒的模樣兒笑道:“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今兒教給姑娘一個巧宗兒,保管叫你驚豔了張家小郎才是。”
說著,往炕上踅摸了方才拿來的幾樣東西,擺在炕桌兒上叫大姐兒瞧瞧,碧霞奴拿了一個瓷瓶子略往跟前湊了湊,猜度道:“這不過是尋常梳頭的桂花兒油罷了?”
又見擱著兩個紙包,拿了一個在手裏,攤開看時,原是一包燈煤,便不十分明白,又拿了一個瞧時,卻是一包柿漆,越發有些雲山霧罩起來,連二姐兒也瞧不出個門道兒來,笑道:“仙姑莫要與我們姐妹打啞謎了,這些愛物兒又是做什麼用的呢,莫不是個偏方兒,吃下去能治好姐姐的症候麼?”
那三仙姑聽了笑道:“二姑娘還是小孩兒家脾氣,這些東西豈是混吃的?”說著,將那燈煤和柿漆兌好了分量盛在小碗裏頭,上頭澆了桂花兒油,調和了一碗墨色汁子笑道:“姐兒將發髻梳開罷,老身與你暈染了。”
喬家姐妹這才知道,這一碗愛物兒原是染發髻用的,大姐兒一麵解了發髻,又遲疑道:“這法子可行麼?若是碰著了衣裳一星半點兒的,又或是姐妹們玩笑碰上了,豈不是要露出嫌疑來……”
那三仙姑叫她往繡墩上坐著,站在她身後理順了千尋長發,一麵笑道:“這方子老身自用的,萬不肯傳人,就隻可憐你這閨女兒,自小兒沒了親父母,在家裏半點兒做不得主的,方才說與你知道,你若疑心,隻管叫二姑娘來摸摸老身的發髻,可有半點兒錯處沒有。”
喬二姑娘聽了,淘氣往仙姑發髻上摸了摸,果然光亮濃密,全不沾手的,因笑道:“屯裏人都說仙姑自幼下神,有了仙氣兒,所以這些年來一根白頭發也沒有,原來您老竟有這個巧宗兒,我今兒才知道,想是往年都是蒙在鼓裏的呢!”
三仙姑一麵為大姐兒暈染雲鬢一麵笑道:“還求姐姐兒可憐老身,千萬莫要外頭說去,不然我這跳神的生意可就沒人上門兒咯。”
二姐兒笑道:“這是自然的,我雖然年輕糊塗,也知道好歹親疏,哪兒能叫你老費力不討好呢?”
那仙姑時常與自家暈染,手法熟練,嘴上與喬家姐妹說笑,不出一時半刻就染好了,又將碗中的殘汁子拿毛筆沾了,往大姐兒臉上細細地畫出兩彎柳葉兒眉來,端詳了一陣,念了一聲無量壽佛的寶號,歎道:
“哎喲,雖說是自小兒看著長起來的,如今打扮好了,竟也是仙女兒一般,隻怕等一會兒叫你男人見了,可就要離不得你呢,萬一這幾日忍不得,竟害了癡病,豈不是老身我的罪過?”
一麵對二姐兒笑道:“來瞧瞧你姐姐,像不像年畫兒裏的龍女娘娘,倒沒得便宜了我家裏老三那小廝兒,若是沒病沒災兒的,誰不拿你當太太奶奶看?就是選進宮裏去也不必那些娘娘差半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