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兒到了娶親頭天,碧霞奴在周評事家裏告了假,三郎可巧得了個休沐日,夫妻兩個打扮得體麵鮮亮,回在小張莊兒上。喬姐兒身為大房媳婦兒,自是責無旁貸,帶著雇來的幾個婦道足足忙活了一夜,到底把席麵兒上的幾個大菜做得了,因為依然春寒料峭,倒不怕壞,廚房裏晾著。
一麵又忙活小炒,最見功夫,碧霞奴性子要強,既然大菜已經有同村媳婦兒們料理,炒菜便不肯假於人手,隻要自己掂對。因那張老爹過身甚早,家中來往的親朋故舊倒也不多,場院裏擺了十桌官客席。堂屋裏頭還有兩桌堂客席,滿破十二桌的席麵兒。
一個席上十道菜,已經有了板鴨、燒鵝、紅燒肉、蔥油大排、清蒸鯉魚五個大菜都得了,隻要掂對四個炒菜一個涼拌就能成席的。碧霞奴燒了大炒鍋,十二碟一鍋裝盤,隻是自家嬌弱,顛不動恁大炒勺,特地叫了三郎來幫廚。
一個湯是肚肺湯,早起三郎相熟的那家屠戶便來賀喜,農戶人家拿不出什麼體麵像樣的禮來,便饒了一盆豬下水,一掛大腸,權且用作新婚賀儀。
碧霞奴是個巧媳婦兒,見了這一盆東西倒是靈機一動,井裏打了幾大盆清水,反複清洗幹淨,挑了豬肚兒豬肺出來,案板上全仗著好刀工,剁得細碎,蔥薑嗆鍋,紅辣椒絲煸炒出糊香味兒,加了水另起一個小灶燉上,滿滿的一大鍋,燉了一日早就成了乳白色,香氣連五姐的繡房裏都聞見了,拿了個大海碗直說要饒一碗嚐嚐。
剩下一掛豬大腸,分量也好分十來個碟子,碧霞奴早收拾得清清爽爽的,單撿肥厚的地方斬成小段兒,燒鍋起灶把油燒得滾滾的,下去一炸,黃澄澄的就拿笊籬撈出來,一麵吩咐三郎道:“趕緊的把油濾出來吧,一會子還拿它炒菜呢。”
三郎不大進廚房,又不明白,笑道:“就著熱油炒炒罷了,濾出來怎的?”喬姐兒笑道:“這可是不下廚的人說的話了,這道菜最是見功夫,定要炸過以後另外煸炒,最是酥爛,若是等到一鍋油都燒盡了,又可惜,菜又老了,隻好做紅燒肉時才恁的對付。”
一麵說起了紅燒肉,就往那鹵罐裏頭拿大海碗舀了一大碗肉汁子,開水燙了細粉,重新燒鍋加一點子熱油,蔥薑嗆鍋,剁好的肉餡子往裏頭一煸,變了色就加細粉絲進去,趕忙教三郎顛勺兒,一麵一大海碗的肉湯倒進去,改文火咕嘟一會子,一盆肉末兒燒粉就出了鍋。
三郎刷了鍋放回灶上,幫襯媳婦兒裝碟,忍不住拿筷子挑了幾根送進嘴裏,咂摸了一口笑道:“一個素菜倒做出肉味兒來,一會子配著它倒好吃兩碗白飯的。”喬姐兒怕人瞧見,趕忙奪了筷子道:“才叫你幫忙就會要嘴吃,仔細親朋好友們笑話。”
一時間煎炒烹炸悶溜熬燉做了出來,一家子人家兒並十裏八村兒的賓客,將將兒的等到了晌午時候,還不見把人抬了來。三郎心裏有些抓瞎,一連往家門口兒走了好幾趟,來吃席的小子丫頭們都等得不耐煩,纏著堂客席上的媳婦子們要嘴吃。還是碧霞奴想的周到,隻怕開飯晚了小孩子家等不得,已經在灶上烤好了許多番薯,這會子進了廚房切成片兒,過油一炸,配了綿白糖裝了碟子,端到堂客席上單給孩子們吃。
回頭見門首處張四郎披紅掛彩的騎了馬走來,隻當是新娘子到了,場院裏就放起炮仗來,但見四郎跳下馬來擺擺手道:“快踩滅了,人沒到呢!”
這一下一家子都有些慌神兒了,王氏從堂客席上跑出來拉著四郎道:“你不是去村口兒迎著了麼?怎的還沒來,過了晌午可就不是頭婚了……”說到此處又怕旁人笑話,不好再說。
四郎歎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也不知我那嶽家怎麼想的,一家子糊塗車子,明明說好了今兒是吉時,再三再四的定下,莫不是有甚變故……”
王氏此時也沒了主心骨兒,因向三郎討個主意,三郎道:“如今就是往高顯城裏去問,一來一回也是趕不及了,隻好先等一等,家裏有甚家常的吃食,招待過三老四少街坊鄰居一頓飯再看吧。”
喬姐兒聽見,往廚下燒大鍋下了一盆爛肉麵來,醃蘿卜幹兒切絲兒把薑醋秋油拌了,大菜裏挑了一鍋牛腱子切了吃碟兒,吩咐雇來的走菜媳婦兒,一桌桌的送上來。
眾人不知有甚變故,也是餓了一早晨,都放量用著,直說喬家媳婦兒手巧,一麵嘁嘁喳喳的猜測新人如何還不曾來。
這一等就等到了大夜裏,官客席上的親朋好友多半都是當鄉本地的莊稼漢,也不大將這些家長裏短兒的事情放在心上,堂客席上的婦道貓了一冬,如今房裏正沒有談資呢,得了這個話頭兒,嘁嘁喳喳的小聲兒嘀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