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柳桃姐兒聽了這話如何肯依,也不把婆母娘放在眼裏,上前來扒拉到一邊,扯住了張五姐的前襟兒道:“我把你個有娘養沒娘教的小蹄子,今兒不替你老家兒教訓你,旁人倒要笑話我這個做嫂子的不會管教小姑子!”
張五姐也不是個好惹的,反手拽住了桃姐兒的發髻叫道:“我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誰要你來教?教壞了也去做了窯姐兒不成?”兩個話不投機,燒卷子似的滾在一處。
王氏心中叫苦,又怕屋子淺窄,給老街舊鄰聽了去笑話自家,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哭道:“老不死的老銀婦,如何養出這許多冤家來,要了我老身的老命喲!”一群婆娘鬧著,四郎闖進來道:“怎麼好端端的又要吵,不怕鄰居聽見了笑話?”
那柳桃姐兒逮住了話頭兒,冷笑一聲道:“你家裏放著大好前程不去做,反倒樂意去城裏當個販夫走卒,這都不怕笑話,我又怕的什麼?”王氏聽見話裏有話,趕忙喝住了五姐,推到一邊,拉了桃姐兒問道:“老四媳婦兒,你說我們家裏誰要去做販夫走卒了?”
桃姐兒翻楞著眼睛一笑道:“喲,怎麼三哥還沒對娘說麼,前兒已經辭了看街老爺的差事,如今與嫂子商議定了,正要搬到元禮城中去尋差事呢。”王氏聽了這話,險些噴出一口老血來,拉住了四郎問道:“你媳婦兒這話真麼?”
四郎道:“怎麼不真,哥親口對我說的,還能有假?”那婆子聽了,也顧不上家裏,拉了五姐就要收拾包袱皮兒,往城裏去尋三郎問個明白,四郎追出場院裏頭攔住了道:“哥如今退了趙家那半間土坯房,往何大郎家裏住去了。”
王氏聽了個大概,答應一聲,扯了五姐腳不沾地的走了。四郎見母親前去問罪,自己也回屋裏叫了渾家要上城看熱鬧,進了房但見桃姐兒正試穿五姐的衣裳,叫了一聲苦道:“你家裏又不是沒有新衣裳,怎好穿了她的,回頭瞧見了,又是一場好口舌,趁著這會子她們上城,咱們也快跟了去,趁熱打鐵,叫三哥幫襯著尋了幾個秀才的書信也就罷了。”
桃姐白他一眼道:“你忙的什麼,自從過了門兒,一個大錢也不曾拿了你家的,如今老不死的和那小銀婦不在,也叫咱們受用一會子,她們去了且鬧呢,你何必蹚這一趟渾水。”
說著開了五姐的首飾匣子,滿破都是銀的,隻有一支算是黃澄澄,拿在手裏一掂,份量又不對,原是個鍍金,啐了一聲道:“當初怎麼給你窮小廝兒誑了身子去,滿屋子找不出像樣的首飾來。”依舊擲回匣子裏頭不要,又往廚房裏踅摸吃的。
見鍋裏還熱著幾塊糕,也不顧燙手,撿了出來,尋著糖罐子沾了白霜吃,一麵又往上房屋炕上坐著,挨個兒去開炕櫃上的抽屜,俱都是上了鎖了,罵了一聲老不死,總算開了一個,裏頭隻有百來個大錢,都掏出來揣在兜裏。
下了炕伸手在四郎額上狠命一戳道:“一家子都是一個德行,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小旋風也似的在場院裏抓撓一回,見也沒甚油水兒,方才叫丈夫收拾了包袱皮兒,夫妻兩個也往高顯城裏頭趕。
卻說三郎打發弟弟,來家與喬姐兒說了,喬姐兒倒勸丈夫還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的好,如今貿貿然的打發了四郎,又怕他要鬧出什麼幺蛾子來,再驚動了鄉下老家兒,隻怕兩個要走就沒那麼容易。
果然到了晚間掌燈時候,外頭那看門的土兵就進來回,說是三老爺的娘帶著妹子進城來瞧他,三郎此時埋怨自己辦事不牢,倒是喬姐兒勸他看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還是先迎進來安排住下才是。
接了母親、妹子進房來,何大郎晚間有飯局不在家,二姑娘又坐月子,起不來炕,王氏和五姐進去問了好就出來,連個小金鎖也不曾與了慶哥兒,三郎隻怕喬姐兒臉上不好看,自己現拿了銀子吩咐土兵去銀樓裏辦了一套長命百歲的金三件兒,叫渾家送進內宅去方才罷了。
王氏和五姐吃過夜飯,倒也未敢高聲,先是搭訕著噓寒問暖了一回,方才笑道:“恍惚聽見你兄弟說,要辭了看街老爺的差事,往元禮去謀生計?”三郎知道定然是四郎家去挑唆的,蹙了眉不耐煩道:“書也不曾正經念了,如今連個保人都尋不著,成日裏隻會挑三唆四……”
王氏也不大明白甚的書信,暫且不去問他,隻唉聲歎氣的道:“我兒,如今你是當過老爺的人,我老身不敢說你,隻是也別學那眼饞肚飽的輕狂人兒才是,你兄弟雖說渾些,好歹還知道家裏出過一任小官兒,為圓了這個夢,才苦熬苦業的在學裏打滾這麼多年。
如今你承蒙縣丞老爺看顧,好容易選出來了,城裏不顯什麼,到了我們屯裏,嚇!那還了得麼?誰見了我不奉承我一句老封君,就是你妹子,這幾日來說親的人家兒也多了。怎麼放著好好的老爺不做,倒要遠遠的去攀那個虛無縹緲的高枝兒……”
三郎見母親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隻是自己總不好說出縣尉唐家仗勢欺人的事情來,一則隻怕喬姐兒臉上不好看,二來家裏原本也是沒錢沒勢的,說出來徒惹母親掛心,倒不如不說的好。
隻得笑道:“這看街老爺不過底下平頭兒百姓叫著玩兒的,哪裏當真是個官?別說是我,就是縣丞、縣尉兩位老爺,我們市井小民見了何等尊貴體麵,擱到稍微大一點兒的鎮店上去,也跟沒品級的差不多了。
如今四郎娶親那一注銀子也傷了我們小公母兩個的元氣,想著做人又何必非要名利雙收,咱們家原先就不是什麼高門大戶,還以實惠為要就是了,我們原先在老娘娘廟趕過幾次廟會,倒是有些賺頭兒,若是往大鎮店上頭奔一奔,沒準兒倒好寬鬆些。”
那王氏是個認錢的主兒,往日也曾聽見些走街串巷的挑貨郎說過,那元禮城好似京裏一般的繁華,遍地都是銀子,隻是沒人去撿。如今聽見兒子這般說辭,心裏又是一動。
就是吃不準如今三郎分房單過了,成日家給那小狐狸吹著枕邊風,就算來日闊了,也未必就肯看顧家裏,到時候自己人才兩失,又不劃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