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無事,轉眼又到了冬景天兒,如今三郎家中今非昔比,一家子錦衣貂裘,喬姐兒叫丈夫強逼著打扮得嬌俏富貴,上罩著胭脂色牡丹蓮花羅豎領對襟兒襖,領口兒袖麵兒清一水的滾著蘇繡,難為那繡娘心思討巧,繡的又不是風花雪月花鳥魚蟲,竟是十幾隻翻滾討喜的小狸奴,就是整個兒元禮城中也尋不出這麼一件愛物來。
底下陪著焦月色素褶兒羅裙,裙角上也是幾隻小狸奴,都是拿真貓的貓毛拈了線繡出來的,遠遠地瞧去好似出的風毛一般,行動起來弱柳扶風,走進了瞧時卻好似裙子裏頭藏著一窩小奶貓,正撒嬌兒,俏得滴出水來。
外頭昭君套是整張的貂皮集腋成裘做出來,元禮尋常人家,領口袖麵有兩塊皮子就了不得了,喬姐兒這通身的氣派往外頭一走動,還當真好似宮裏頭的娘娘一般富貴風流。
大冷天兒,三郎隻怕凍壞了渾家的身子,再不許她出去站櫃台了,裏外活計都托付給了蓮娘,又張羅著教人牙子帶幾個丫頭進來給喬姐兒買了放在房裏。
喬姐兒年幼做秀才家小姐時候有個貼身的丫頭,隻是還不大記事就叫庶母革了去,倒不是個會使喚人的,況且成婚這麼久,房裏活計都是自家料理,相看了幾個,粗粗笨笨的也不中用,隻怕買了進來借不上勁,白放著也是淘氣,灶上又有蓮娘支應著,更加不用人手。
這一日閑來無事,可巧外頭落雪,卻是元禮城中第一場雪,三郎家中後頭第三進住人的院子裏整塊地麵兒都埋了地龍的,因此開了窗戶還嫌熱,因答應了喬姐兒自己不走鏢,夫妻兩個窗前月下,靠在一處賞雪。
三郎見喬姐兒做了好幾身兒新衣裳,隻怕別人講究她家,又不肯穿出去的,白放著可惜了,因拉了她笑道:“你穿了昭君套,小羊皮靴子,咱們外頭玩兒雪去。”
喬姐兒給他逗得撲哧兒一樂道:“說話兒也是快三十的人了,還不如侯兒老成持重呢,好端端的玩兒什麼雪,都是半大丫頭小子的營生,勸你丟開手吧。”
三郎起了性,便不收斂,見她不依,伸手打橫兒抱了就往外走,唬得喬姐兒揮了粉拳捶他,隻得答應著換了衣裳。
兩個攜手來在園子裏頭,果然好大雪,堆得倒有半人厚,三郎白日裏貪玩兒,不肯叫人掃了去,隻等外間與妻子來看。
攏了喬姐兒的手在袖子裏說道:“你小時候雖然在屯裏住幾年,隻怕也沒搭過雪房子吧?我當日在小張莊兒裏就是孩子頭兒,最會做這個,搭一個給你瞧瞧。”
說著,院牆裏頭尋來鐵鍬掃帚,畫了一塊地方,先把厚厚的雪麵拍瓷實了,從裏頭開始掏洞,深了時貓腰進去,裏頭打出門窗來,堆兩個雪墩子權作桌椅,從門裏探出頭兒來笑道:“進來坐坐。”
喬姐兒掩住笑意擺了手道:“罷了罷了,往日裏背人的時候你還說我是冰肌玉骨,如今進去,可不是凍成個冰坨子了?再不去的。”
三郎淘氣,攥住了渾家描花玉腕,生拉活拽的扯了進去,喬姐兒掙不過他,給丈夫一把扯進懷裏,隻怕凍壞了,誰知一進雪房子裏頭,倒暖和,雖然比不得屋裏全身都暖透了,也好似尋常房子一般,一點兒不透風的。
因好奇道:“這真奇了,原想著裏頭指不定怎麼冷呢。”三郎道:“小時候過除夕,家家都在場院裏頭吃席放炮仗,家大人吃幾杯燒刀子就能摚摚雪氣,小孩子家吃不得酒,隻好在院裏堆雪房子取暖,就是那時候學會的。”
夫妻兩個果然像小時候一樣,緊緊的挨在一處,從那雪屋子天窗裏頭瞧著大月亮,一麵說笑,三郎到底怕渾家著涼,略坐坐就帶了喬姐兒出來。
兩個正要進屋,忽見外頭門房兒裏侯兒一路小跑進來道:“跟大奶奶回,門上說高顯城裏的二姨奶奶帶了哥兒、姐兒來了!”
喬姐兒一時轉不過心思來,回頭瞧了一眼丈夫道:“什麼一大堆爺爺奶奶的……”說了半句,方才回過神兒來道:“莫不是我那妹子上城來瞧我?這真奇了,要來也不是這個節骨眼兒,不年不節的……姨老爺來了麼?”
侯兒搖頭道:“沒見有官客跟著來,隻有二姨奶奶一個堂客領著哥兒、姐兒來了。”三郎聽了,一連聲兒的快請,自己扶了渾家往二道門上迎出去。
但見喬二姑娘一手領著歡姐兒,一手懷抱著一個繈褓,裏頭睡的慶哥兒,眼睛哭的爛桃兒一般的來了。喬姐兒見了,唬了一跳,隻怕是何大郎有事,又見穿的家常衣裳,也沒戴孝,卻不知怎麼好端端的就回了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