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姐兒出生的頭一個春節,張家就沒過一個安生年,五姐和柳桃兒除夕宴上又鬧了一場,一家子不歡而散。王氏的痰迷之症又犯了,臥了床哼哼唧唧的,閨女兒媳婦忙著打架,也沒人理她,末了還是碧霞奴看不過,請了蔣太醫來瞧,開了方子抓藥煎藥,親自過來喂給婆婆吃了。
王氏心裏有愧,臊得老臉也紅了,隻是痰堵著又說不出話來,掉了幾滴金豆子,碧霞奴安慰了一番,服侍婆婆睡下,叫引弟兒好生看著。
自己回房,又伺候丈夫梳洗,兩個見家宴鬧的不快活,便約好了一家三口單獨守歲。碧霞奴弄了幾個小菜,燙一壺酒,都是按著原先在土坯房裏的模樣兒布置的,一來有些野趣,二來冰姐兒初生,要做些貧苦時候的規矩壓一壓她,才長得活潑壯實。
夫妻吃了個交杯的盞兒,冰姐兒在娘的懷抱裏,不知道爹媽吃什麼好吃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轉,瞅著那酒盅子目不轉睛的盯住了。三郎有些淘氣,拿了筷子沾一滴要喂給她吃,叫碧霞奴拍掉了道:“了不得,恁大點兒的小人兒,如今吃了仙藥還是貓樣大小,哪裏好給她吃這個。”
三郎俯身撿起筷子擱在炕桌上:“你慌個甚,冰姐兒是我們家的女孩兒,來日大了定然能吃兩杯的,瞧瞧你我的量就知道了。”兩個吃些酒菜,說些往日裏在土坯房中過年的趣事,一晃就過了午夜,外頭嗶嗶啵啵的全是炮仗響。
碧霞奴怕唬著了冰姐兒,貼肉抱著娃兒,伸手掩在小人兒的元寶耳朵上,三郎見了,也學著她的樣子,把渾家整個人抱在懷裏,也與她擋一擋聲音。
一時外頭陸續放完了炮仗,碧霞奴鬆開了冰姐兒,敢情小娃兒都睡著了,還留著口水,不知道夢見什麼好吃的。搖搖頭道:“剛落草的時候是個膽小的,這會子倒成了傻大姐兒了,什麼事情也不唬不住她。”
掙脫了三郎的懷抱,把冰姐兒放回搖籃裏掖好了被子,回身笑道:“方才你抱著我做什麼,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還怕炮仗麼?”
三郎笑道:“規矩是這,你就是我閨女一樣的。”碧霞奴聽了,柳眉倒豎,伸手扯了三郎耳朵笑罵道:“好哇,拐著彎兒占人家便宜。”
三郎趕忙求饒,抱了媳婦上炕道:“不是恁的說,你自小兒沒了親父母,我討了你進門,把他們二老的份兒也帶出來,一並疼你,才不枉費咱們兩個好了一場。”
碧霞奴心裏甜甜的,把頭靠在丈夫肩上,兩個挨在一處說話兒,情到深處吹燈上床,自有一夕歡會。
說話兒過了十五,年也完了節也散了,王氏的病有那蔣太醫調治,已經是大有起色,這一回是真的知道愧了,催著四郎五姐趕緊家去。
這兩個原本沒甚主意,保官兒挨了打,沒臉留在元禮府混下去,也攛掇媳婦兒要走,五姐見冰姐兒生得白胖,沒病沒災兒的,自己家的哥兒是擠不進來了,沒油水可撈還不如家去。
隻有四郎房裏的柳桃兒滿心不樂意,指著丈夫沒日沒夜的罵,四郎又不敢還嘴,好說歹說叫她先家去養胎,若是養下哥兒來,來日還有機會。
頭一日送走了王氏並張五姐兩口子,第二日又送四郎夫婦,雖是一家子,如今鬧的水火不容,隻怕在路上又要打起來,碧霞奴吩咐三郎特地隔一日送走的。
元禮府比高顯地麵兒往南許多,春天也來得早,過了二月二龍抬頭,心急的小娘子們就換了夾襖,這一日照例是要香湯沐浴的,碧霞奴叫丫頭服侍著洗了澡,換了夾的一身兒,盤腿兒坐在炕上擦頭發。
三郎冷不丁貓腰進來,從身後攔腰抱住了就啃上了粉頸,唬得碧霞奴嬌笑著捶他,偏生冰姐兒睡醒了,見爹作勢要咬娘,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踢著腿兒不依。唬得兩個丟開手,碧霞奴把冰姐兒從搖籃裏抱出來顛著,回頭對三郎道:
“這娃兒也古怪,別人家孩子這個月份也不過是傻吃悶睡,她倒是機靈,這是怕你欺負我的意思,小小年紀就會護著親娘,想來長大了也是個不錯的。”
三郎笑道:“這我就放心了。”喬姐兒不解道:“你放心什麼?”三郎道:“她這個做長姐的這麼聰明,來日大了也不會想我似的總是叫人家擺布,咱們可以放心多給她生幾個弟弟妹妹,將來這丫頭必定能夠治住那幾個小的。”
碧霞奴紅了臉啐道:“少渾說,大的還沒滿一周兒呢,想瞎了你的心。”兩個正說笑,外頭杜琴官笑嘻嘻的走來道:“三爺,我們少爺有請呢。”
三郎與唐閨臣他們往日裏來往不多,如今買賣鋪戶的事情都談的差不多了,就連琴官也不必每日回來挺差,索性搬出去和唐閨臣住在一處,不知今兒相請有什麼事,如今這兩人都是黌門秀士,隻得換了衣裳戴了方巾,也學念書人的樣子帶了一把折扇,隨著琴官往學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