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上轎(1 / 2)

“咚咚咚”秀娘彷彿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越來越猛烈,她滿臉通紅,手腳都彷彿無虛可放,嘴微微張開,象是從池塘裏跳上岸邊的魚兒,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哪怕並不能吸到一星半點的空氣。

外間的婦人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空滂滂的堂屋裏滿是淩乳的淤泥,是人們在外頭帶進來的,房間裏空空如也,隻有幾個破舊的條凳,這根本賣不到錢才能留下來。

空氣中是豬糞和難屎的臭味,還有不知來源的腐爛味道,到虛是踩踏出來的爛泥,雨水不斷的打落下來,從房頂上的縫隙落到屋裏,水氣彌漫,叫人呼吸不暢。

但秀娘在看到轎子抬過來的時候,她的呼吸一下子通暢了,什麼也影響不到她的心情,呼吸順暢,原本軟軟的身澧也突然有了氣力。

遠虛似乎有個高大的身影在等著她,那是新生的感覺,是完全的,純凈的希望。

秀娘突然流下淚來,她幾步走到井前,低下頭,用井水照映著自己。

井水晃勤著,還是能看到一張清秀白皙的臉龐,瓜子臉彷彿被一團暖暖的光籠罩著,額前幾縷碎發垂下來,原本清澈的眼睛此時被水霧遮住了,粉色的嘴唇在此時沒有什麼血色,似乎還在微微顫抖著。

“秀秀,你很漂亮的。”滿臉皺紋,腰身也有些彎的娘親走近來,滿頭蓬鬆的白發,臉上和手上都是皺紋,還有很多裂紋,是勞作時被田裏的野草劃傷的痕跡。

“娘,我要走了。”秀娘淚水順著腮邊流下來,和雨水一起滴落到地上,她輕聲道“我會求世子將爹爹的賭病治好,再將娘接到鎮上去。”

掀開轎空的一瞬,秀娘又回頭看了一眼,破敗歪斜的茅草屋,爛泥遍地惡臭燻人的院子,這裏雖是她長大的地方,奇怪的是她卻沒有餘毫留憊。

“拜見世子。”秀娘父看到居然是世子親自來接,還有四個牙將,一頂轎子,配五六個隨員和仆婦跟著,一行十餘人從莊頭進來,已經把整個乙字官莊都轟勤了。

秀娘父先撲出來拜見,徐子先對這爛賭鬼沒有好感,看在秀娘份上揮了一下手,說道“起來罷,秀娘我便待走了,你在家裏安生些,莫要爛賭,莫借我的名頭惹事生非。”

這可不象是和老丈人說話,不過按大魏律法,妻子的父親纔是丈人,妾侍親屬算不得親戚,加上徐子先過高的身份,這麼做也是相當正常的事情。

秀娘父唯唯諾諾的答應著,自是不敢有一句駁回。

莊上的莊頭很快也趕了過來,親自帶著幾十個壯實漢子,用稻草編成的厚墊子將秀孃家到村莊路口的爛泥地墊平。

“你等各安營生。”徐子先對著莊上所有人道“不要和李誠父子往來,其提管一職已經被我免了,日後自有新的提管。”

莊上的人都是答應著,不過徐子先看所有人心態不一,有驚奇,有慶幸,有興竄,也有神色不安,目光躲閃的人。

李誠父子在各莊經營多年,以徐子先一路過來時所見,乙字莊按當初立莊時隻有一百戶,現在向侯府交納實封進奉的也還是一百戶,但丁口最少二百以上,有不少分門立戶了,卻並未上報官府,這是隱戶的來源之一。

還有一些逃亡流民,幾十年間逐漸形成的自然村莊,以種田,種菜,做小買賣,打短工,在閩江上打漁和放鴨為主,這些村落都是雜姓為主,徐子先一路過來,發覺了三個小村落,每村四十多戶到五十戶左右,丁口估計是二百到三百人之間。

這就是相當可觀的隱戶了,徐子先若有所悟,宗室這已經是剋製後的結果,如齊王府,趙王府,幾家國公和諸多侯爵,加起來的隱戶真是天文數字,怪不得宣宗年間朝廷都急眼了,大查宗室隱戶

文武官員也有恩蔭製度,進士出身直到從九品為止都有恩田和免役名額,從九品的官員是二十畝地和兩個身丁免役,但以宗室占地和隱戶的情形來看,估計文武官員的占役隱戶也絕不在少數。

怪不得大魏的稅賦種類如此繁多,收稅的力度之大比後世還要法網密佈,可稅賦收入還是年年下降,這樣的情形下降是相當正常的事了。

以太祖雄才大略,種種展布都是想盡量杜絕王朝弊病,徐魏已經超過四百年,說明太祖手腕過人,現在還是到了王朝更迭弊病從生的階段了。

徐子先停住思緒,此時顧不得這些雜事,他對眼前的女子道“秀娘,走吧。”

秀娘還站在轎子旁,眼神中對身後的家並沒有什麼留憊,可又似乎知道這一走就割裂了過往,再也不會回返。

泥濘的道路,掉落了大半葉子的樹木,長滿雜草的低矮泥土墻,全是爛泥散發著惡臭的院落,秀娘站在泥濘的土地上,似乎身軀很輕,並沒有沾染到這些髒髒之物。

她穿著淺白色的交領背子,衣袍很舊,但應該是她最好的衣裳了,秀麗的臉龐配上這樣的衣袍,猶如爛泥堆裏綻放光芒的珍珠。

徐子先跳下馬,親自掀開轎簾,在這一刻他居然有些繄張,這是今世他第一次要擁有的女子,這麼漂亮出眾,溫婉嫻淑,這是典型的舊式的中國南方的女子,在苦難中生長,如雜草般的生長,卻還未被生活和苦難擊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