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第八章 有償(一)

為了招待傅雲憲,這頓飯蘇安娜是花了大心思的,本就不大的家裏擺了一個圓臺麵,上頭六個冷盤八個熱炒,素的鮮豔漂亮,葷的濃油赤醬,加之擺盤精緻,看著就很有食欲。

菜不全是出自蘇安娜之手,為她搭把手的還有兩位交好的舊街坊。一個叫王亞琴,一個叫劉梅,王亞琴是開美容院的,兜裏有點錢,穿著打扮都挺洋氣,徐娘半老倒也風韻猶存。劉梅是職業婚介,每見許蘇必要給他介紹女朋友,以三寸之舌強拉硬配。許蘇以貌取人,管前者叫王姨,管後者叫劉嬸,她們都是蘇安娜的麻友。

因為最終沒跟上那香港老闆過好日子,蘇安娜對許蘇愛得深,也恨得切,就做飯難吃這一點上,成年之後的許蘇無數次懷疑,蘇安娜可能是成心的。做菜要擱鹽,蒸饅頭要放麵堿,蘇安娜無論做菜還是蒸饅頭都愛往死裏加料,所以家裏的菜永遠難以入口,而饅頭常年帶著苦味。

許蘇就不樂意在家裏吃飯。偶爾能去隔壁白家蹭一頓飯,就跟過年一般開心。這種過年似的心情隨歲月增長持續升溫、發酵,以至於分手多年許蘇仍會不時回憶起白婧,不是不舍燦若春花的姑娘,而是惦念一口“媽媽的味道”。

總之,記憶慢慢就混了,不知是饅頭苦,還是日子苦。

後來在部隊裏第一次吃饅頭的時候,別的兵蛋子都嫌嘴裏淡出鳥來,隻有許蘇捧著饅頭直樂。

原來饅頭那麼甜。

飯桌上,王姨劉嬸拿那些家長裏短、雞毛蒜皮當重大法律問題諮詢,傅雲憲倒也給足許蘇麵子,客客氣氣,有問必答。

“我們婚介所前些天來了一個空姐,長得比範冰冰還好看咧,”劉梅三句話不離老本行,不知傅雲憲不好女色卻喜男風,一直想拿下他這麼一位大客,“傅大律師要是有興趣,我馬上就能安排你們見麵。”

傅雲憲不怎麼動筷子,單手提起塑膠大桶裝的地黃枸杞酒,穩穩當當給自己倒滿了整一杯,客氣道:“不麻煩,我不好這類型。”

劉梅鍥而不捨:“那傅大律師喜歡什麼樣的小姑娘啊?”

傅雲憲看了許蘇一眼,一口飲盡杯中酒:“秀氣點、孩子氣點的。”

許蘇沒接傅雲憲的眼神,接也接不住,低著頭,認認真真扒著碗中飯菜。

飯後,蘇安娜派許蘇將杯盞碗筷收拾進水槽裏,將油膩膩的圓臺麵清掃一空,擺上了麻將牌。

原先家裏是有麻將台的,蘇安娜被兒子逼著戒賭之後就扔了。牌桌上是三個老女人加一個傅雲憲,但許蘇也沒得閑,他緊挨著坐在傅雲憲的身邊,負責倒酒遞煙,摸進打出。

走哪兒都是大爺,傅雲憲坐姿很是恣意,一手夾著煙,一手搭在許蘇後背上,摸著少年人般美妙又單薄的脊背曲線,當著人親媽與三姑六婆的麵,絲毫不嫌這份親昵勁兒不妥帖。

許蘇摸進一個北風,以眼神與母親交換了一個信號,扭臉看傅雲憲:“打這張?”

傅雲憲也不看牌麵,拿起杯子喝了口酒道:“聽你的。”

許蘇裝模作樣地猶豫半晌,才把手中的北風扔上牌桌——一炮雙響,蘇安娜與王亞琴都胡了,粗算了算,輸了六七千。

許蘇又扭頭去看傅雲憲,耷拉著他那亮晶晶的桃花眼,特別無辜地說:“我不太會。”

傅雲憲一伸手,從許蘇一路抱著的公事包裏拿出一疊人民幣,整整齊齊一萬塊,扔在桌上,一點不在意地說:“接著玩。”

沒用方便作弊的麻將台,許蘇隻能使出那種最低劣的伎倆,借給傅雲憲抓牌的機會,給蘇安娜與王亞琴她們打暗號、遞眼色。許蘇不是偏袒母親,而是心疼錢。兩害相較取其輕,他沒少跟著傅雲憲上牌桌,有時是旁人孝敬傅雲憲,有時是傅雲憲拉領導下水,反正一晚上百八十萬的輸贏,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但蘇安娜她們這種階層的人輸不起。人窮誌短天經地義,他心安理得地幫著三個老女人出千,一點不覺得自己哪裏不對。

三家吃一家,傅雲憲手氣看著也不順,日久不能胡牌一副,統共已經輸了三萬多。最後一把他提出加注,許蘇照舊給蘇安娜使眼色,然而這回竟押錯了寶,結果反成了傅雲憲一家吃三家,一算帳,不僅沒輸錢,竟還倒贏了一萬多。

許蘇當場怔住,怔不過三五秒就反應過來,自己在牌桌旁那點小伎倆可能早就被傅雲憲識破了,這老精怪不動聲色,摸清了他那點暗號和門道,僅憑一把就全贏了回來。

許蘇麵不作色,心裏懊喪:魯班門前弄大斧,傅律眼底出老千,都是不自量力,活該!

傅雲憲抽出一支煙,令許蘇替他點燃,大手一揮,大方表態,這錢請大家吃宵夜,不用給了。

王劉兩個老婆娘是謝著恩走的,留下酒勁上來的傅雲憲在廳裏沙發上休息,蘇安娜母子二人去廚房把沒刷的碗給刷了。

手機支在水槽邊,許蘇一邊挽著袖子刷碗一邊看傅雲憲昨天參與錄製的《東方視界》。

這期節目叫《中國合夥人》,講的都是些白手起家創業者的艱辛不易,節目做得還是挺燃的,有挫折有希望有世事浮沉有命運多舛,其中一對小夫妻為家庭企業主,企業破產之後被政府懷疑私藏,定了挪用資金數億與虛假破產兩個罪名,已經提起公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