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凶案
許蘇一直不願意過多回憶起那一晚。
那陣子他就像隨時可能坍塌的建築物,千瘡百孔,搖搖欲墜,偏偏礙著男人的骨氣麵子,跟誰都沒法提及。這些年這麼多俊男美女對傅大律師窮追不捨,上趕著送上門還一送再送,許蘇簡直懷疑他們各個都有受虐傾向,對那一晚,他留存至今的唯一的記憶就是疼。
重重荒唐堆壓,整個世界東崩西裂般,絕望的疼。
蘇安娜的意思是當初沒告傅雲憲強姦早算還了他這些年的人情,不僅清償殆盡,反而賒欠與我,再問他拿點錢也是應當應分的。
法盲。許蘇懶得糾正母親,事發那年,刑修九還未在全國人大常委會上通過,也就是說,猥褻男性基本都無從定罪,何況強姦。
一計不成,蘇安娜又作哭鬧上吊之態,許蘇隻能勉為其難地答應,這錢他去和傅雲憲提提看。
蘇安娜大喜,揮舞著猩紅色的指甲,說她立馬上樓睡覺,騰出樓下這點地方,她開朗開明又開放,他倆想幹什麼都可以,折騰出多大的動靜都沒問題。
想起今晚一桌壯陽的酒菜,許蘇氣得直翻白眼,老太太這德行就差在門口豎塊牌子,上書“麗春院”或“天上人間”,她叉腰立在門口,招呼往來行人來褻玩她的親兒子。
走時,蘇安娜心滿意足,卻又老調重彈地留下那句話。
這是你欠我的。
人說慈母多敗兒,實則反之亦然,話到這個份上,許蘇隻能再次認栽。扔下最後一隻瓷碗,擦幹淨一雙濕手,轉身回到廳裏。見沙發上的傅雲憲眉頭蹙得緊,顯然沒睡著,便問他:“是不是膝蓋又疼了?”
傅雲憲睜開眼睛,“嗯”了一聲。幽黃的燈光劈頭而下,滲過他的睫毛,留下一截濃密的影子。
許蘇便走過去,跪坐在傅雲憲的身前,俯身把臉擱在他的腿上。他先靜靜伏著一會兒,繼而以臉頰蹭蹭他的膝蓋,最後巴巴地抬起頭,輕聲細氣地問:“叔叔,很疼嗎?”
傅雲憲垂著眼睛,沉默片刻,道:“很疼。”
傅雲憲為許文軍案付出多少,許蘇記憶猶新。傅雲憲忙著為許文軍翻案時,不少領導來找他私下溝通,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說人沒死還好說,人死了再平反,影響太大。這是特殊時期特殊情況,嚴刑峻法說白了不也是為了國家的長治久安嘛,你傅雲憲也不是初出茅廬了,這點道理還能不懂?
有那麼一筆錢叫維穩經費,專平難平之事,專治難治之人,領導們的態度是私下賠償一百萬了結此事,蘇安娜很是動心。那時候S市一套中環內的兩室一廳才三四十萬,一百萬不啻天文數字。
但傅雲憲不同意,也勸服了蘇安娜放棄和解,非逼著法院對外公佈冤案真相。可能他的一再堅持把哪個位置上的人物惹惱了,對方竟找了人要弄死他。傅雲憲殞身不恤,在一次人為的車禍中僥倖生還,還是許蘇伏床哭了一宿,才算徹底喚回一條命。
最後他是架著拐杖上庭的。
案子最終平反,賠款再翻三倍有餘,傅雲憲分文未取,還搭上一身傷,以至於每到陰雨天氣,他的左膝蓋總會疼得厲害。
傅雲憲垂眸看著許蘇,許蘇仰臉望著傅雲憲,兩人的目光你來我往,纏綿交鋒,傅雲憲忽地笑笑,伸手捏住許蘇的下巴,罵他:“小白眼兒狼。”
三個老婆娘輪番灌他,還是醉了,嗓音比平時更低沉渾濁,帶著微微的震顫共鳴,像誰信手撥動了低音弦。
這話聽著像要計較牌桌上出千的事。許蘇不欲承認,謊話張口即來:“呸,誰白眼兒狼了?明明是你個老刮皮,銅鈿眼裏千跟頭,自己輸不起——”
“你敢罵我。”傅雲憲似動了怒,手勁加大,強行將許蘇的臉掰近自己。
兩人離得太近,燈光又蒙昧不清,對方身上撲來一陣好聞的酒氣,許蘇方寸漸亂,微感暈眩,可嘴上仍不服氣:“怎麼啦?罵你怎麼啦?我還沒——”
許是嫌吵,傅雲憲一提許蘇的下巴,低頭吻了下去。
許蘇“唔”的一聲,既沒順從也沒反抗,睜著眼睛接受這雙唇。
那一夜的混亂,自許蘇退伍歸來、兩人重逢之後便很默契地翻了篇兒,你不言,我不語,隻當從未發生。許蘇知道自己皮相不錯,對這老流氓可能還有點吸引力,如懸一塊肥肉在對方眼門前,不被銜一下,舔兩口,自己都覺得不太人道。他現在也不怎麼反抗了,可以說是想通了,也可以說是哀莫大於心死,白婧的事情傷他太深,他為愛情守身如玉,愛情卻當他是個屁,沒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