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告別(一)
傅雲憲說要送他,許蘇拗不過也沒拗,他的淚流幹了,心也完全空了,他木然點頭,行屍走肉般跟著傅雲憲上了車。
整條街的人都靠經營殯葬用品為生,白色的紙紮,金色的元寶,每家店麵門口都掛著燈籠幡,五顏六色的,遠遠看著像掛了一樹一樹春天的花朵,但不覺鮮豔,反倒混沌。大約都嫌這地方晦氣,雖說也算處於S市的中心地段,但以殯儀館為中心輻射,周邊區域的房價一直上不去,周遭的住戶希望殯儀館遷走,為此上市政大廳鬧過幾回。
他們也趕巧撞上了一回。
有人打,有人砸,有人哭,有人喊,有人怒衝衝地把搶來的東西往空中揮灑,天便像下了一場雨,雨水全是亮閃閃的錫箔。
直到離開了這條喧鬧的殯儀街,許蘇才咂摸出一點手指脫臼的痛來,他悄悄把怪異扭曲著的手指頭又掰正回去,沒吭一聲。
傅雲憲一言不發地開著車,目不旁視。
後來許蘇在車上睡著了,抱著膝蓋蜷在副駕駛座上,一米七八的個子縮得很小,好像隻是畏冷。
傅雲憲行事跋扈,開車風格也一樣,車是飆著前行的,溫榆金庭很快到了。他橫抱著許蘇進了門,把他像新娘一樣安放在那張屬於他們的大床上。
許蘇就醒了,直著眼睛看傅雲憲。
“好好休息。”傅雲憲低頭,吻了吻他的眉心,說,“等你睡醒我們再談。”
談什麼呢?人都死了,還能談什麼呢?許蘇想不明白,也沒問,索性合了眼睛,佯裝睡覺。
嘴唇劃過許蘇挺直的鼻樑,又覆上他的唇。傅雲憲將濕暖的舌頭送進他的嘴裏,許蘇也沒拒絕。這個男人的吻妙不堪言,但吻過以後他就徹底累了,自己往被子裏拱了拱,看著真真睡著了。
傅雲憲合衣陪他躺了一會兒,起身去書房,處理胡石銀從大洋彼岸打來的電話。
身邊人一離開,許蘇就睜了眼睛,房間內窗簾閉得很緊實,勉強漏出幾絲將斷未斷的光,令人分不清外頭是晝是夜。許蘇費力地轉動脖子尋找光線,思考自己的現在與未來,他既清醒又昏沉欲睡,他既趨光又怕此刻的自己暴露在陽光下,有時候人就是這麼矛盾的生物。
顧天鳳病危期間,他還想張羅著給白默介紹律師,可白默已經徹底不理他了。許蘇將心比心地想了想,覺得不怨白默,若他與白默易地而處,他也不理他,非但不理,還要見一回打一回,打折他兩條腿才甘休。
這事兒也犯不上怨傅雲憲,黃母的訴求就是以故意殺人罪定罪,唯一的女兒不明不白死了,最好直接槍斃了白婧為黃舒瑩陪葬,換個別的律師,未必不是一樣的結果。
人人有理由,人人有苦衷,許蘇思來想去,隻能不原諒自己了。
他想起一件事。以前唐奕川曾跟他提過,西北地方法律人才十分匱乏,司考隻要C證就行,這回為了回應“一帶一路”的建設,國家廣招法律人才去支援西部,條件放得非常寬鬆,以他在君漢和靖仁兩所的工作經驗,去那裏就能掛靠在當地的法援中心,不必再跟著別的律師做案頭工作,他很有機會自己上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