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匹夫
由於漢海案犯罪嫌疑人達56名之多,漢海案的律師團人數也破了法製史上的紀錄。然而浦冰、莊旭等人被捕,其餘律師也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人身威脅,使得漢海本地的律師人人談新義幫而色變,竟都不願再接這案子了。
甚至不少當地的刑辯律師開始謀求轉行,他們說,大環境太差了,普通群眾也不理解,胳膊怎麼擰得過大腿呢?
何祖平人在漢海,振臂高呼於網路,作為刑辯圈死磕派的泰鬥人物,他的影響力依然巨大,他的文章延續了他一貫激昂犀利的鬥爭風格,洋洋灑灑千字內容,清楚闡述此案令刑辯律師的執業權利與生存環境遭遇到的空前威脅,他高喊著,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仿佛陣前號角,一時間,全國各地的律師懷著自救意識,浩浩蕩蕩奔赴漢海,代理費分文不取,全都自解腰包奔赴戰場。
身為弟子的韓健去了,許蘇當然也去了。
第一天會見當事人,師徒三人還沒踏入看守所,就被不知哪兒來的一夥歹人給綁了。
光天化日下,三個人都被蒙上眼,堵住嘴,塞上了一輛腳臭味濃重的麵包車。麵包車風馳電掣,堂而皇之地駛過了看守所,然後停在了不遠處的一個正在挖地基的建築工地上。
一夥歹人又把他們推出車外,推進坑裏。
坑是工地上現成的,工具是隨車帶著的,七八個人揮鍬動鏟,將石灰黃沙之類的東西往他們頭上填埋,看架勢是要將這師徒三個活埋在這裏。
三個人裏頭,韓健最敦實健壯,結果最不頂用,一入坑就一頭紮在石頭上把自己撞暈了。隻剩許蘇拚死護著師父,拚命地揮胳膊動腿地反抗,想往坑外爬。
何祖平也護著他,一把嶙峋的老骨頭錚錚作響,他拔直腰杆,仰麵朝天,厲聲叱駡:“我知道你們是誰派來的,這裏還有國家法律嗎?!”
何祖平的反抗比許蘇更激烈,歹人可能被戳了痛腳,揮動鐵鍬往他頭上狠砸一下,登時血流如注。
一鏟一鏟的沙子從天而降,何祖平滿臉泥沙血汙,依舊毫不畏懼,他拍著許蘇的後脊樑,還試圖跟那歹徒交涉:“埋我一個人就行了,把我徒弟放走。”
當半截身體被沙土掩埋的時候,圍觀路人報了警,歹徒就丟下鍬鏟,走了。似乎驚天動地這麼幹一票,也不是要取他們的命,純是恐嚇。
“這三個什麼人啊?也是新義幫那些黑社會吧?”一個路人這麼說。
不知怎麼胸中豪氣充盈,許蘇扭過頭,特別響亮地回答:“我們是替黑社會打官司的律師。”
“活該!早知道不報警了,活埋了你們算了。”那個路人往地上啐了口痰,走了。
許蘇與何祖平一左一右地架著韓健,師徒三人互相攙扶著,在一眾懷疑憂懼的目光中緩慢前行。頭頂瑩亮藍天,許蘇仰臉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他們像三個剛剛下了戰場的傷兵,很狼狽,很光榮。
許蘇先找了輛車,把昏迷的韓健載去醫院,然而韓健經救治剛醒,何祖平卻倒了下去。抵達漢海之後,既要揮斥方遒指揮律師團為二審備戰,還要應付公安檢察與當地的暴徒流氓,他的身體每況愈下。
許蘇既要照顧師兄,也要看護師父,來來回回地在兩張病床前奔忙,一刻不停。白天驚魂一刻,他塞了一嘴的泥沙,怎麼也吐不清爽,漱不幹淨。稍稍得閑之後,許蘇便坐在何祖平的病床前吃醫院裏的盒飯,結果發現簡直食不知味,滿嘴都是又苦又澀的沙子石頭,哢嚓直響,把舌頭都硌破了。
韓健偷偷揩了把淚,告訴許蘇,他也有了“棄刑投民”的打算,畢竟跟公權力對抗太累了,跟同行幹架那就容易多了。
“呸,就你這黃魚腦子,是能解決債務糾紛,還是能代理股權官司?”許蘇睨了韓健一眼,懶得再跟他廢話,隻要法治環境不改,訴訟格局不變,無論刑事還是民事,幹律師這行都沒那麼容易。
待晚上何祖平昏昏睡去,他就給傅雲憲打電話。
傅雲憲問他好不好,許蘇仔細想了想,決定對今天的遭遇一字不提。
經歷了職業生涯中最驚心動魄的時刻,他竟開始懂得體諒傅雲憲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