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達鎮位於北方的草原區,氣候幹燥降水不多,溫差倒是不小,地理課上曾有幾句話來形容這樣的氣候:早穿皮襖午穿紗,圍著火爐吃西瓜。雖略有誇張卻也是實至名歸,不論白天怎麼熱,晚上也要蓋著毯子睡覺。晚上是基本不開窗戶的,人睡著了毛孔是張開的,夜裏風勁,吹著了容易生病,依依以前聽母親這樣說過。不過偶有一次,最頂上的那一小扇窗大約是忘了關,細細聽來,能聽到青蛙的鳴聲和風吹過小樹林葉子嘩啦啦的響聲,還有不知誰家的狗叫聲。依依很是慶幸,這個“溫室效應”還沒有泛濫起來的年代,除了正中午的一小會兒,這裏的夏天基本上還是涼爽而宜人的,不像後來,不論大江南北,天氣預報中都是萬裏江山一片紅。
鬱爸爸鬱福是在上午到的,拎了個大塑料袋子一進家門,見到了炕上穿著灰格子褲子和白色薄上衣的李淑蘭,本來臉色還不錯的妻子,一見他就由晴轉陰,低下了頭,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鬱福就被點了穴似的僵住了。
還好他馬上就反應過來,這是老婆大人在生氣呢,趕緊放下東西,腆著臉笑嘻嘻趕上前去,坐到李淑蘭身邊:“別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還知道家門朝哪開呀?有本事你別回來,看依依長大了認不認識你。”李淑蘭隻是低著頭,不擦眼淚,也不看他。
“那個不是領導來檢查,顧不上嘛……”壞了!一出口鬱福就發現這絕對不是認錯的誠懇態度,怎麼就開始滿嘴跑火車了呢?
果然,李淑蘭一聽更不高興了:“你還說呢?孩子名字你也不給起,有你這樣的嗎?”
冤枉啊,孩子大名多重要啊,我不得仔細斟酌,那個來日方長嘛。鬱福心裏道,不過這話可不敢說出來,到了嘴邊一轉就成為:“我這不是水平不如你嗎?名字肯定也不如你想的好聽呀。”
李淑蘭光顧著生氣,也忘了哭,板著臉不理他。
“那個……”鬱福期期艾艾地說:“給孩子起了什麼名字啊?鬱依依?鬱小小?鬱米?”
“少來!”李淑蘭想了想覺得自己起名的水平確實不錯,於是謎底揭曉,“叫鬱糖。怎麼樣?不錯吧?”
“不錯不錯,像個女孩的名字,”見到李淑蘭的眼睛瞪過來,趕緊改口:“很好很好,甜蜜又可愛,確實不錯。”看著妻子眼角嘴角都彎了起來,心裏一鬆,等等,這個名字……不是和說書人口中的某大俠名字有些雷同嗎?張了張嘴,還是決定忘記這個典故。
“單位檢查完了?你師傅也沒說什麼?”李淑蘭回過神來。
“你不知道……那幾天我都磨著我師傅,不管上班還是吃飯,就差睡覺和上廁所了……”
李淑蘭想著牛高馬大的鬱福顛顛兒跟在老頭子後邊,還一副碎嘴婆婆樣的念叨著什麼,不留神就樂了,露出了潔白整齊的牙齒,隻是還有些不平,“你師傅也真是的,幹嘛不讓你回來呢?全廠幾百號人,缺了你一個領導還能看出來不成?”
“淑蘭你還別說,我還真跟來檢查的領導們握了手呢,有一個領導還拍了拍我的胳膊說:‘好好幹,小夥子,努力為建設四個現代化而奮鬥!’”鬱福模仿著領導低沉穩重的聲音,自己也笑了。
依依暗笑,領導莫不是夠不著自個兒老爸的肩膀吧,要不怎麼改成了拍胳膊呢?不說別的,鬱爸爸超過一米八的個子,估計擺在哪裏都是鶴立雞群,想不引人注目也難啊。
“你沒跟廠裏提提咱們家的情況?”李淑蘭想到自己最關心的情況,上班一年多了,鬱福還是一個臨時工,這生了孩子就算多了一張嘴呢,好歹也要拿個正式的工資才行,要不然一月五十多塊的工資怎麼夠啊。
“嗯,”鬱福頓了一頓道:“檢查完了,廠長問:‘家裏有什麼困難沒有啊?’”
“你怎麼說的?”李淑蘭急切道。
“能怎麼說呀,大家都在一起,那種場合也沒法兒說我的待遇問題,我就表了表態度,說在領導的支持和幫助下,努力為咱們廠的建設添磚加瓦,好好工作,不辜負廠長書記對我的期望之類的。”
“撲哧”李淑蘭笑了:“沒想到你還能說出這樣的話呢!在家裏,也聽不著你說幾句好聽的。”
“哪能呢?”鬱福笑著說:“在家裏還客氣什麼,咱們一家人,不講究那些虛的,實在點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