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幾天,許功立暗生悔意,原不該這麼衝動。不過事已至此,要讓他賠不是,也拉不下這張臉去。
他嘴上什麼沒說,卻還是抽出時間,專門看了許建強和依依寫的毛筆字,給他們講了最基礎的一些知識,如何執筆運筆等等,兩人都聽得十分認真。又給兩人示範寫了幾個字,講了幾處要點,示意他們寫來看看。
兩人分別寫了,擺到他麵前。他細細看去,雖略有進步,卻仍是筆力稚拙,結構鬆散,垮塌下來的牆垣似的……麵上不由流露兩分不喜,許建強見了,重又惴惴起來。他看到兒子有些慌張的臉,罷了,好歹是初學,總不能要求太高,過得去就行了。
課程結束後,看許建強火燒屁股似的,拉著依依一溜煙的去了,他忍不住皺了皺眉。
寫的跟個小姑娘一樣差,行動卻還不如人家來的穩重。
若依依知道他心裏所想,定要大呼冤枉。皆因父子天性,存著求全之心,所以遇到磕磕碰碰時,許建強自然多了幾分忐忑,如何能與她這個外人相比。
至於寫字,她雖略有基礎,數年間也早還了回去,更兼手臂氣力有限,動筆時抖抖顫顫,寫出來的東西自己都看不下去。
總的說來,指點了幾回後,父子關係緩和多了,小兒子見了他,也不像遇到貓的鼠兒了,自在了許多。
不過大兒子卻沒這麼好說話,兩人一處,是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肯相讓。他覺得這個兒子不像話,讓他失望,又對父親全無尊敬,實在太可惡了。
許建中也有他自己的道理,他從小強橫,愛打架,後來看了幾本武俠小說,沾染了幾分狹義之氣,看江湖之上,有因為恩怨牽扯到婦孺的行為,便認為十分的可恥。再說,他在外雖然強勢,對母親弟弟卻和氣體貼,是以母子兄弟感情甚篤,也看不上許功立的舉動。
於是就陷入了惡性循環,父子之情日趨冷淡了下去。
參加鬱祿的婚禮時,許功立和張美娣一出現,依依就看出他們兩人還有些僵硬和不自然。
夫妻相處久了,表情乃至些微動作都會有種微妙的相似感,人們稱之為“夫妻相”,夫妻日日在一起生活坐臥,表情動作無意間彼此模仿,自然會越來越像。他二人卻不,看上去不甚協調,有幾分不搭的違和感。
兩人一起進來,張美娣自去女眷席上坐了,許功立去別桌,也尋個位子坐下來。
看他們漸行漸遠,依依不覺得樂觀。冰凍三尺,自非一日之寒。重建永遠要比毀壞需要花上更多的力氣,夫妻關係小火慢燉地熱起來,需要很多耐心,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旦熱了雖不容易冷卻,可冷了要再熱卻是難上加難。何況,還有著家庭暴力的存在。它像一個始終散不去的陰影,潛伏在這個家庭的某個角落,也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再次浮出水麵,引發一場波瀾。
李淑蘭還沒到,她在鬱奶奶家幫忙,要等開席才能過來,隻依依跟著三個哥哥,早早趕過來,坐在在一張桌子上,後來陸陸續續有孩子過來,坐齊了這一桌,吵嚷玩笑著,好不熱鬧。
“新娘子來啦!”不知是誰一聲,聽得外麵鞭炮炸響,滿桌的孩子,呼啦啦就散去了大半,都瞧熱鬧去了。
鞭炮響起新,娘子下車時,主持的人家喜歡往地上撒喜糖和小紅包,引得孩子們來拾搶,熱鬧又喜慶。新娘子腳不沾地,要新郎抱進飯店門去,不過這一關卻不那麼好過,有新娘子家一些年輕人堵在門口,伸手討要紅包喜錢,不給就不許過關,新郎若不想錢包縮水,就隻能硬闖了,不過不用太擔心,他背後也有助陣的婆家人,自會簇擁著他們進來。反正兩番人馬纏在一起,中間總會有一番力氣的比拚。
依依坐在桌旁看熱鬧,哥哥們都出去了,滿桌隻剩了她自己和一個穿著民族服裝、編了滿頭小辮子的小女孩。
莫非也是一個不愛湊熱鬧的?依依問她,她卻不應。
依依換了磕磕巴巴的蒙語,又問她道:“你怎麼不出去?”
小女孩昂頭道:“我哥哥姐姐都出去了,讓我在這兒。”
依依大致聽懂了,又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寶音其其格。”
寶音是“福氣”,其其格是“花朵”,都是女孩常用的名字。
兩人又說了幾句,很快就熟了,寶音湊了過來,笑道:“我們一起玩吧!”搶先跳下椅子,鑽到桌子下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