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雙目緊閉,麵色憔悴,形容枯槁,絲毫看不出昔日的威嚴。也就如今穿的這衣裳,睡得這床能跟尋常百姓家病怏怏老太婆區別開來了。
陸淺唇角上揚,將她的手掖回被子裏,心想:世事到底是難測,如今你的命不還得我來救嗎?
“請諸位大人將之前給太後開的藥房拿給在下看一看。”出了內閣,陸淺轉個身對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幾個太醫說道。
那幾個太醫倒是串通好了,統統不吭聲,將兩隻手交疊放在身前,頭扭至一邊,那架勢分明就是在告訴陸淺:你不是狂嗎?想看藥方,做夢去吧!
陸淺無奈的聳了聳肩,故作輕鬆的說道:“既如此,那我就隻好稟明皇上了。”說話間就往外殿走去。
這幫子文人最是好糊弄,他們最怕上頭不悅,所以稍一嚇唬,就什麼都好辦了,眼下李太醫正憤憤的從衣袖裏掏出一打藥方,“都在這兒了!拿去看吧!”
“多謝!”陸淺笑嘻嘻的接過,走至太醫院特地給她備的屋子裏細細鑽研。
皇上有旨,揭榜之人隻需負責醫治太後,所有醫藥器具皆由專人派送。換言之,在治好太後之前她便隻能呆在太醫院,當然,也還有另外一個地方可以去——天牢。
已是深夜,屋子裏仍舊是燈火通明。陸淺在案前翻閱藥方,對應著檢查最近這幾日的藥渣,時不時的提筆在方子上做些批注。
門倏地一聲被推了開,連帶著透進幾絲春寒。陸淺抬頭看,有一小太監進來垂首立在一側,隨後步進來的人一身銀白色滾金絲常服,其上用銀絲繡著五爪龍,不是當今聖上又能是誰?
陸淺眨巴眨巴眼,反應時一過,急忙起身見禮,問安的話還沒說就聽他一聲“免了”,止了動作。他微微朝門口的小太監睨了一下眼,小太監識得眼色便躬身退出。
屋子裏隻剩下他們二人。
“聖上夤夜來此可是為了太後的病?”縱然心亂如麻,陸淺也不慌,暗自穩了心神,端茶過去,笑吟吟的問。
他不言不語不笑,隻是向前幾步,行至書案前,翻看著陸淺做的批注。他舉手投足間流露的盡是滿滿的貴氣,就連信手翻動藥方的漫不經心都是那麼的氣質非凡。
陸淺眼神一恍,腦海中有個一身影和燈下神色冷峻,長立案前的他重合了起來……
那是四年前,她可沒有作男裝打扮,就在寧縣的一個小茶樓頂上曬太陽。那個茶樓不高,但是極為寬闊,她便藥材拿出來一並曬了曬,整整鋪了一屋頂。
寧縣滿目蕭條之景。時值秋末,空氣中微微泛著濕冷,還夾雜著一些難聞的令人作嘔的氣息。家家關門閉戶,偶爾有麵上圍著白巾衙門的衙役敲開哪家的門,在那家人的哭喊聲中將不能言語,近乎昏厥的病人抬走。整個城成了死城。
藥石罔效,寧縣不寧。
西城的破廟就是安置他們的地方。城裏醫館的大夫大多集中到了那兒,症狀輕的就吊著命,症狀重的就捋捋胡須搖搖頭,便有衙役上前抬走火化。
寧縣素有“火葬”之俗,不過這次卻是為了防止疫情的再度擴散。
這樣的景象陸淺這幾日在茶樓頂上已經見了許多次了。這天她正在屋頂上懶懶的曬著陽光,暖暖的溫度籠罩著這個小鎮,全然沒了幾日前的陰冷肅殺。又困又累之下,陸淺被這安逸的午後吸引,忍不住打了個嗬欠,便在屋頂上掣肘而眠,一會周公。覺很沉,就連自己的身子從這個有斜度的屋簷上慢慢下滑都沒有察覺。
等到半個身子懸出簷外,一瞬間的失重感猛的襲來,她這才驚醒。匆忙之下仍有應急之變,到底是混了幾年江湖的人,陸淺以手撐簷,在空中一個翻身……原想著能就此穩穩落地的,可她沒看到麵前的幡子迎著風舞動,正飄向這邊,一下子遮住了她的視線,讓她猝不及防,踉蹌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