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像灌了鉛一樣低沉的壓著大地,暮色之下,彤雲釀雪。
陸淺原本在宮道上信步走著,但不知不覺中腳步漸漸加快,踏著石板鋪就的路急速的向前走去。
走去哪裏?
陸淺倏地停住腳步。雪色的衣裙,被夾在兩列朱紅的宮牆,讓她覺得窒息。
怔了半晌,陸淺猛然回頭,又被駭住。一道一道的宮門,生生望不到頭,如同張開血盆大口的猛獸,一旦吞進去了,屍骨無存……
想到一句詩——“宮中千門複萬戶,君恩反複誰能數。”當真如許。
“姑娘,你怎麼了?”紫檀氣喘籲籲的跟著她一道小跑,如今才趕上來便看到了陸淺有些僵滯的神情。
陸淺盯住紫檀的眼睛,然後一字一句地問:“方肅陽在哪裏?”
“三皇子被皇上叫到書房議事了,姑娘有事找他嗎?奴婢去書房門口等著。”
“不用,我自己去等著。”
陸淺裹著厚實的披風走到書房玉階下,天空中恰然飄下了雪,旋舞翩翩,撲在她的青絲,鬢角,羽睫,眉梢。不多時,身上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雪。
不知道自己會等到幾時,就先打發了萬般不情願離開地紫檀。
“吱呀——”一聲,雕花的古老木門打開,陸淺轉眼去看,方肅陽和宋瞻恰好出了大殿。
“陸淺。”宋瞻抬眉間喚她,有些驚奇她竟會在這兒。
方肅陽已經轉過身子去接披風,聽到宋瞻的一聲低喚又急忙回過頭來,向下望去。
身上已有一層薄雪,真不知她在這等了多久。
方肅陽拽過披風,幾步就下了石階,再次享受這近在咫尺的溫軟呼吸。他拍落了陸淺身上的積雪,又將自己的披風披在她的身上。
一旁的宋瞻笑笑,瞧悄悄的從他們身邊走開,不想打擾這兩人的濃情蜜意,卻不想陸淺竟出聲喚住他:
“宋遠之。”
“啊?”宋瞻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看她。
方肅陽顯然是不相信陸淺今次開口叫的不是他,而是宋瞻,滿是疑惑的眼睛看看陸淺,又將目光投向了宋瞻,想瞧瞧他今日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答案是,沒有。
叫住了宋瞻,陸淺卻並沒有同他說話,反倒是望向方肅陽,細聲軟語的說:“方肅陽,我累了。”
我累了。在這深宮大院裏累了,在你將來要統禦的地方——累了。
方肅陽心裏猛地一抽,不敢去考慮這言外之意。他怔然,突然間想起了昨夜醉酒時她說的話。
她說:“女子閨閣,你一個大男人怎麼亂闖?傳出去說我、我把你惹得一……身江湖習氣……”
她幾時這麼在意過男女之別?她不是自詡大夫就應該把男女之防看得很低的嗎?如今這是怎麼了……還有昨夜,潘淩同她說什麼了嗎?為什麼今日的陸淺看他的眼神這麼陌生,這麼冷淡……她竟,連名帶姓的喚他,方肅陽。
慌了。方肅陽上前,伸出手鎖著她的肩膀,盯著她依舊澄澈的如一汪水的眼睛,“淺兒……”
“我想出去透透氣。”她聲音淺淺,若有似無,在這滿天白雪洋洋灑灑之際,更顯蒼茫。
“什麼意思?”方肅陽把她攥的更緊了些,生怕下一瞬,自己一個不小心,就讓她從掌中溜走。
陸淺被她抓的有些疼,眉間微蹙,道:“我不會走,隻是想出去透透氣,我去遠之府上可好?”
良久,方肅陽才極不情願地點點頭,複而又提醒他:“有事情的話一定要說出來,千萬別悶在心裏。”
“知道了。”
宋瞻眨眨眼,這二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他也猜出個大概。踏著薄薄的積雪層,又折回去添了幾個腳印。“正好,翠紅這兩天也念叨你呢。”
方肅陽鬆了手,斂下眼,“我送你出宮。”
雙駕馬車的軸吱呀吱呀的擾亂著陸淺的耳朵,這一路上她都在閉目養神,未與宋瞻交一語。
宋瞻簡直不敢相信一直都張揚跋扈神采飛揚的陸淺,也有沉默的時候,打趣她道:“真是托了你的福,要不然宋某幾時才能買的上這樣一輛馬車呦!”
馬車是方肅陽置辦的,皇家的用度隨便拿出一樣就能讓人大開眼界了。這樣的一輛馬車,寬敞的真是堪比民宅了。錦繡緞麵做壁,上麵繡著淡淡的梅花,形神兼備呼之欲出,甚至都能聞到淡淡的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