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瞻絲毫沒有自己的意誌,一路上隻是渾渾噩噩的跟在段雲後麵,覺得這條路漫長倒像是走不到頭一樣,而即便是走到了,迎接他的也是一片黑暗。抬眼環望,隻覺得這江南的煙柳,糾纏了太多的是非。過往的,現在的。
“大人,就是這兒了。”
抬眼,石碑上書:陸淺之墓。
宋瞻隻覺著腦中轟然一片空白,像再次被雷擊到一樣,五髒六腑三魂七魄全都被掏空了,兩眼一抹黑,腳下虛浮無力,身子不由得跟著晃動了一下,段雲急忙上前扶住,見他這般失態的摸樣心中雖然生疑,可也不敢多言,隻是喚了他一聲“大人”,喚的他神智清明。
“大人——”
宋瞻急忙將渙散的衍生收回來,盛在墨黑色的眼眸裏全是哀傷。他擺擺手,用細弱到不可聞的聲音道:“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青草蔓蔓。這座孤墳在這如畫的風景裏倒不覺得多麼突兀,反倒是渾然天成一般……宋瞻猛地搖了搖頭,怎麼會產生這種想法。這裏的景色再美,可是底下的人埋的是陸淺啊……
宋瞻緩緩的走上前去,蹲在墓碑前,手指順著那狷狂的字跡,在凹下去的石碑上一筆一劃走著,然後腦海裏就又浮現出陸淺的靈動容顏,或喜或悲,或惱或怒,或倨傲或乖巧。
“是你嗎,陸淺……是你嗎?”你怎麼會躺在這裏?陸淺不是江湖裏的一尾魚嗎?不應該自在暢遊,笑傲天地的嗎?又怎麼會在這黃土之下這樣的恬靜安然,同這柳岸融為一處,埋骨青山?
“我們闊別不過幾月,怎麼你……讓我有一種或若隔世的樣子……這個玩笑不好笑,你現在一定在哪裏偷偷的看著我們……看著我們為你傷心……陸淺你出來,你出來……陸淺——陸淺——”柳林中空蕩蕩的回響著他的喊聲,卻隻是驚起了幾隻雀鳥,兀的飛去。
猝不及防,頭頂上有清醇懶懶的嗓音傳來,問:“青天白日的,誰在這兒擾人清夢?”
段雲就在附近,可眼下有人接近他卻渾然不覺,可想而知這定是個高人,武學造詣不同一般。宋瞻深吸一口吸緩緩神,這才抬起頭來,見坐在樹幹上的悠然之人一襲青衫,手執玉扇,風度翩翩。作揖為禮,卻還是避免不了沙啞的嗓音,道:“隻是前來一探故人,不想驚擾了兄台,萬望見諒。”
那人眉一展,手指一錯,扇麵便展開輕搖:“故人,可是這墓中之人?”
同一個陌路人交談,宋瞻打不起精神,隻得懨懨的回答:“是。”
那人扯過一根柔韌的柳條,手上漫不經心的打著圈,說道:“嗬,這幾日倒也熱鬧,一個個的前來憑吊,不過真是這態度倒真是天差地別,有人歡喜有人愁啊!真不知陸小淺若是泉下有知,會作何感想啊。”
“兄台……是陸淺的朋友?”
“是。”
“那兄台可否告知在下,陸淺是被何人所害?”
“那人已死。”
“總有名姓吧!”
那人搖著扇麵輕笑:“往事如煙,宋大人何須如此執著。”
“你知道我是誰?!”宋瞻眉頭一皺,卻見那人隻是笑不答話,心裏有些不快,轉念一想他大概一早就在這兒了,那麼方才聽到段雲叫自己“大人”想必也能猜出幾分,可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姓宋的?
“陸小淺結交的官宦人家,可是不多。”
宋瞻也低下了頭,不再仰視他,唇角一勾,心下了然:“兄台定是與陸淺相交甚深。”不然,哪會知他的名姓。
那人嗬嗬一笑,也十分體貼的翻身下樹,輕盈落地,合扇抱拳:“葉子賢。”略一施禮便直起了身子,手指尖一錯,扇麵又展開,輕搖輕晃。
宋瞻遠觀這書生氣濃厚可武功底子不淺的人,這倨傲的神情倒還真像陸淺能結交的朋友,當下抱拳自報家門:“在下宋瞻。”
“恭候多時了。”葉子賢揚眉淺笑,言行舉止瀟灑恣意,全然一派江南世家子弟的悠然風度。
“哦?葉兄知道我會來?”
“嗬嗬,你們探查的那點消息還是我派人送去的。”
宋瞻的眉頭擰的已經不能再擰了,“葉兄的來意……不妨直說。”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被動過,且不說這段雲探查的消息都是人家刻意給的,單單是這說話的方式,他怎麼覺得跟江湖人說話這麼累啊!
“那我也不轉彎子了,”葉子賢合扇,在掌心一敲,複又指著陸淺的墓,說:“這件事,還是別讓‘那位’知道了。”葉子賢話說到這兒,意料之內的看到了宋瞻眉眼蘊藏的一抹疑惑,遂不等他問便解釋便長歎一聲道:“唉——當我發現你們插手調查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所以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把這層疑霧散了,左右都是她的朋友,沒道理不讓您知道。至於不讓‘那位’知道……嗬嗬,宋大人公私分明,想必這也正合您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