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衍抬起尚算清明眼眸,待看清來人後幽幽開口:“不過是隨口吟了幾句而已,我久居蒼昱哪到過什麼江南,見過什麼江南風光。”他撓撓頭,“咕咚”咽下一口酒,酒壇子抱在懷裏,一時沉默突然又抬起疑惑的眼睛,問:“你剛才叫我什麼?戴院使?”
“是啊,我現在也在太醫院掛職呢,您現在可是我頂頭上司,我待您自然要恭敬點啦。”
“你在太醫院掛職?你怎麼會想起要在太醫院掛職?”
“因為……無聊。”
戴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又咕咚咕咚的灌起酒來。
陸淺仔細端詳他一眼,不可思議的問:“你不是一般不喝酒嗎?”
“今天太子大婚,有這麼多好酒不喝白不喝。”戴衍說著將酒壇遞過去給她,道:“你也來點兒?”
陸淺搖搖頭,“沒興致。”
戴衍像參透陸淺別有用心一樣笑著垂下了頭,隨即抱著酒壇有一聲沒一聲的笑著:“哈哈——哈哈,人家太子大婚那可是普天同慶與民同樂的事兒,你居然沒興致,你沒哪門子興致——啊哈哈。”
“哼,”遠山含翠的秀眉一聚,陸淺下巴一揚,道:“那你這叫有興致?有興致到一個人喝悶酒?”
“誰說我沒興致,我這是把酒問月,對影三人呢!”
陸淺聽聞免不了又戲謔他:“那您可得當心像太白一樣醉酒沉塘,抱月而眠!”
“多謝提醒——”戴衍煞有介事的抱拳,道:“不過……你、你找人把我抬回去……”說話間便已是眼皮墜地,身子一軟倒頭睡在了船艙。
陸淺瞧他這模樣還沒回過神來,伸腳踢了踢他,見他隻是掣肘而枕嘴裏蹦出幾個字兒,語不成句,也聽不出他說的到底是什麼。陸淺靈機一動蹲下身來拍拍他的臉,小聲問:“二十年前給公主瞧病的那張方子是誰開的,你知道嗎?”
“什、什麼……方子,不知……道。”戴衍拍開陸淺的手,又在胳膊肘上蹭了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
“就是先天心肺受損的病啊,那張方子是誰開的?”
“呼——呼——”回應陸淺的是均勻有力的呼吸,再也不搭理她了。
陸淺歎口氣,順勢坐在了船艙裏。戴衍醉了,現在自己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抬頭往船艙外望望,離天亮還早呢,那邊賓客成群熱鬧喧天還未散去,看來又是一個達旦通宵的不眠夜了。
不知戴衍在夢裏見到了什麼,一直在那喃喃自語,說的還是“呆子傻子癡兒”之類的,陸淺不僅冥思苦想,究竟是什麼人這麼招他恨啊,夢裏都罵人。
夜間溫度低,戴衍已經在明顯的打哆嗦了,陸淺不得已隻好飛身上岸,隨手拉了個侍衛囑咐他將人送回去,自己也滿懷心事的回房去了。
日子就在悄無聲息中度過,有的時候跟上官昊喝茶下棋,陪鳳漣王後遊園子賞花,三不五時的跟上官軒鴻比武練劍,期間自然也見過幾次端莊賢淑的太子妃,那可真是淡掃蛾眉輕如畫,怎一個美字了得。更多的時候陸淺沉溺在醫書裏,往太醫院去的次數自然也就多了。
轉眼到了春暮夏初,兩季相交之時這西北之地更是別有一番風情。
那日落了一場雨,陸淺一時興起去了戴衍的居處,還未進院子便有徐風嫋嫋裹挾著雨後的清香撲麵而來。嗅了嗅,又踏進院子看了看,正是那一隅的西府海棠開了。
遠遠望去,真不枉了這“國豔”之稱!不僅花開似錦而且花姿瀟灑,豔而不俗,恰如少女著粉衣,楚楚有致。
戴衍正著了一身杏色常服在海棠花前修剪花枝,手法嫻熟。這麼看去,他這高雅的意境到全然沒有那日醉酒的姿態了!陸淺心中好笑,又突然意識到這西府海棠禦花園裏都沒有卻長在了這裏,想來是戴衍的個人喜好。於是走上前去調侃他:“戴院使什麼時候也做起這小女兒的姿態了?”
戴衍手中不停,反唇相譏:“看你就是個粗人,這西府海棠自古就被文人墨客題詠不絕,北宋蘇東坡南宋陸放翁都為之傾倒,劉子翠不是有詩嗎……”
未等他說完,陸淺便接口吟道:“‘幽姿淑態弄春晴,梅借風流柳借輕,幾經夜雨香猶在,染盡胭脂畫不成。’是這首不是?”
戴衍這才轉頭看她,笑道:“呦,看來還是讀了幾本書的啊!”
陸淺嘿嘿一笑,繼續說道:“人家是將海棠比做成了嫻靜嫵媚的女子,您呢?提這首詩是為了什麼?莫不是也像唐明皇一樣,心中有個楊貴妃?”
戴衍手中一頓,複又說道:“哼,你還別給我下套,我不上當。”說著收拾了手上的工具放到屋子裏,又舀了瓢水淨手。
“那你是為了什麼呢?”陸淺湊上去輕撫粉色的花瓣。綠葉為襯,更顯嫵媚多嬌。
“自然是為了海棠果!”
陸淺“哦”一聲,若有所思。海棠果鮮食生津止渴;入藥健脾開胃。《本草綱目》有載:“酸,甘,平,無毒。主治泄痢。”可是……需要的話買來便是,何苦自己培植的?倒不如說為了這花,能多賞上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