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予諾(1 / 2)

一心一意朝思暮念的力量,哪怕隻是片刻的體息,總能觸動那根心弦。刹那之間,方肅辰終於深切體會到了這種心情。他許她正大光明的從大帳進來,便是不肯再委屈她於晦暗裏。

於是也明白了,人為斬斷的緣,上天總還會再續上的。

方肅辰抬頭注目,麵有愧色心生不忍:“臣告退,晚些時候再接陸姑娘回去。”悄然隱退到帳後的小廚房,悄悄從那密道歸帳。

隻剩帳中兩個分別已久的人。

竟無語凝噎。

從前,最怕的是舊夢重溫,醒來時故人已去。不過好在,如今一切記憶都轉醒過來,鮮明如昨。

再也不滿意隻能這般遙望的距離,方肅陽疾走幾步上前,一把將她拉進懷裏。亦來不及顧忌是不是抓疼了她,隻是將雙臂的力道收緊,再收緊,唯恐自己懷中之人是他無數次夢見的幻影和從前的記憶。

在很多個風雨淒惻的雨日,他都曾隻能擁著溫存的記憶取暖。

頭抵在她的脖頸兒間,貪戀她的體香。

不是夢啊。

那些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的日子,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日子,那些瘋狂的派人尋覓卻終無所獲的日子——

跳過了數載的歲月,在這一刻,就都如同謊言一般。

“淺兒……”

手環上他的腰際:“我在。”

瘦了。將這江山一肩擔下,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啊。應付太後與錦妃,他又付出了多少精力啊。

“淺兒淺兒淺兒……”

他一聲疊一聲的喚,猶不敢相信懷裏擁著的,是他朝思暮念的淺兒。方肅陽輕輕以手撫摸她的發絲,再也說不出其他的字句。

“我在。”羽睫輕顫,零落下一滴、又一滴的淚。

“你怎麼還會……記得我?”替他把過脈,又在身上的幾處穴道施了幾針活絡血脈,陸淺問閑適的躺在自己懷裏的方肅陽。

一直都有個疑問,那杯參商到底有沒有效力。為什麼他飲盡卻仍然記得自己。

“你是問那杯茶?”方肅陽並未睜眼,可卻輕輕攜起了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他的語氣中並未帶絲毫猶疑,可見已經明了那杯茶裏麵的玄機。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方肅陽悠悠的睜開了眸子,眉心微動。骨節分明的手指收緊,將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我打開杯蓋的時候,那上麵就寫了這樣的兩句話。”

陸淺一時茫然。

當時事發突然,連她自己都毫無準備,怎麼就有人能參透其中關竅,在唇齒間,點醒了方肅陽一把?

“我總覺得此事與你有關,好像飲下了那杯茶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一樣。後來奉茶的宮女刻意的試探更坐實了我的猜想。她走了之後,我便用內力將茶逼了出來。”方肅陽言畢,稍稍起身與她相對,深沉的目光細致的描摹她的眉宇:“當時那個宮女說,茶……是你留下的。”

蝕骨噬心的疼。

“那時我想,你竟連一點溫存的記憶都不肯給我了……”

“我……”陸淺想解釋什麼,可一看到他那雙有些悲切的眸子,便瞬間絕言。

“我知道,我知道,”方肅陽的唇輕輕點上了她因懊惱無意中鎖起的眉心:“你是為我好,我想讓我一直活在無盡的相思裏,不想讓我一直痛苦下去……可是,你也該問問我願不願意,肯不肯啊。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會甘之如飴呢?”

又蜻蜓點水般的吻上了她垂下的眼瞼:“後來你揭了皇榜突然出現,我以為你是要還給我那些‘記憶’,可你後來又匆匆忙忙的走了。”一邊予她溫柔,又一邊忍不住控訴她的“罪行”。

“那你在火場救了我,不也是頭也不回就走了嗎?”撅起嘴,一向自信滿滿的陸淺在他麵前眼神也開始飄忽不定了,小聲抗議。

“你還說?”不輕不重的捏了她的鼻子,眼神嚴厲但語氣溫柔,“縱火殺人,為你,我可真是徇了一回私!”

陸淺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眼底含著笑意。

這樣一本正經,嘴上掛著“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人,也為她徇私枉法了一遭。

“金陵城郊的墳墓,你……”分別這些年的點滴都漸漸提起,唯獨提到那一抔黃土時,方肅陽的心裏還是有些驚恐未定,重新將麵前的這個人緊緊擁住:“遠之他們一直都瞞著我,後來他們瞞不住了才告訴我……你不知道那個時候我有多絕望。”

陸淺也收緊了手臂,輕輕的安撫他。她能想象得到,於他是怎樣一場噩夢。

“我當時真的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曾經答應過太後,若再見他,不得好死。可熊熊烈火瀟瀟細雨之時再見他,還是那麼貪戀他的一個眼神,一襲背影。是她貪得無厭,應誓也是必然。可如今看來,好像所有的苦難都是天意:“不過好在我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不然哪能救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