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是什麼？一統江山廣擁四海，然後站在繁華無雙的最高處看著底下為了生計而庸庸碌碌的人，然後如他們一般過著世俗無常的日子？那隻會是絕望。
他勝，自然不乏為他鼓掌歡呼撰史頌德的人。但如果他敗了，他身邊還會有那麼多將他捧在天上的人嗎？
可我會陪著他，即便他不是九五之尊，即便他淪為階下囚。隻要他是方肅陽就好。
於我，這才是希望。
不經意間抬眼一望，眼看著因她這一句話讓剛剛掏心掏肺說了這麼多的方肅辰臉上神色又起了變化，於是不待他說話便開口道：“你是精通詩書的人，可記得李華的那篇《吊古戰場文》？”
“蒼蒼蒸民，誰無父母？提攜捧負，畏其不壽。誰無兄弟，如足如手？誰無夫婦，如賓如友？生也何恩？殺之何咎？”方肅辰斂眉，別過眼盯著方才站過三軍將士的地方喃喃誦道。心底一陣涼意泛起，臉上卻仍不動聲色：“你是醫者仁心，但蒼昱那邊可不這麼想。你對他們的仁慈就是對乾景的殘忍，這和你堅定立場與我們同心同德同仇敵愾的結果一樣，成王敗寇，總是要有一方成為手下敗將的！到那時，你希望是誰？”他越說越激動，失了往日一貫風翩翩風度，險些就要吃了她。
陸淺卻不答他的話，退後兩步，恭敬道：“王爺真是高看我了，如今‘陸淺’都死了，我不過一介草民，在江湖上都掀不起風浪，難道還能在兩軍對壘的時候翻雲覆雨？”
方肅辰一凝眉，唇齒間重重擠出兩個字：“但願。”
不歡而散。
轉身離去時眼光拾到他一縷左右為難的神色，走了幾步仍然沒有聽到他掀足離去的聲音。還是忍不住漸漸放慢了腳步，回頭去望，卻恰好見到的一襲白衫背影，走的落寞。
方氏的江山是兄弟情義，上官家的天下是父子情深，比起曆史上為了皇位的你爭我奪弑父弑君，他們何曾經曆過什麼真正的陰謀？所以一直奇怪，如何來的這般深沉的心思讓他們處心積慮弈子天下。
我的嶽王啊，在你的眼裏隻有乾景百姓的人命才算得上是命嗎？
前線。蒼昱軍營。月華初現時分。
“殿下，”相天掀簾而入，見上官軒鴻負手而立靜靜凝視案上沙盤恍若未聞。他走近，邊疆軍事分布清楚的展現在眼前：“乾景軍隊已在三十裏外安營紮寨。”
緩緩的閉上眼睛，千軍萬馬的嘶鳴，戰鼓震天的雷動，宛在眼前。
“都布置好了？”
身後的人如鷹一般的眼眸綻出犀利的光芒，目光緊緊盯著沙盤上標有乾景的圖標，答得鏗鏘有力：“幸不辱命。”
兩次戰敗，非兵不利亦非戰不善，而是欲擒故縱誘敵深入。
“明日開戰後，我軍佯裝敗退，然後將他們引入月牙峽。相信有了前兩次的‘敗仗’，乾景必不會多疑。而月牙峽形似月牙，兩頭狹窄細長中間寬闊平坦，我們引他們自一頭進入即便他們起初懷疑是陷阱，可愈加開闊的地勢也會打消他們的疑慮。隨後封閉兩端出口，用火攻。”
上官軒鴻唇角挑上三分笑意：“兩方背城而戰，誰輸了便隻剩下攻城了。他們雖然知道‘窮寇莫追’這個道理，卻也是求勝心切，我們就賭他們的這份心性。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他們不肯上鉤，後路也得想好，這場戰不好打啊。”
“殿下放心，”相天眉眼聚笑，似乎是對這一戰信心百倍：“即便是不能誘敵深入，守好月牙峽，將來也有可圖之日！隻是……探子回報，方肅陽已經痊愈，此次也是隨軍而來。”
緊閉的雙眸倏然張開，上官軒鴻猛然回頭，眼中射出一道冷光：“什麼？！怎麼會有人解得戴衍的閻羅？！”
“隨行的禦醫若是真有本事早在我們放出謠言動搖乾景軍心的之前，方肅陽便痊愈了何苦多受那麼多天罪？”相天雙眸一眯，眼中閃過一絲精芒：“恐怕是有高人相助。”
他這一席話入耳，戳中了上官軒鴻心底的某處，木然的轉眸看向窗外某處，眼中幽如深潭。
帳內寂靜如初，月色漸漸飄入。暗光浮動。
高人？
試問這天下，能與戴衍一爭高下的人，除了她還會有誰。
“他來了正好，明日引他們往月牙峽一網打盡。”斬釘截鐵，咬牙切齒。
未曾謀麵的人，恨意怎麼就這麼深。真是冤家聚首嗎？
哀然地一聲長歎，陸淺又繼續去找她需要的藥了。幾案上伏趴著被她點了睡穴的張太醫，藥爐上還煎著藥。過去嗅一嗅，安神補血的一劑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