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羅遙輕淡的眉宇不易察覺地微微蹙起,顯示他已有些不耐。可惜他這動作十分淺淡,不是熟知他性情的人察覺不到。
那王大人見王爺神情冷淡,諾諾地又哭訴了兩句,忽然一把扯過身旁的少年,對迦羅遙諂媚地笑道:「王爺,這是下官的麼雙,名喚芳藍。從小當男雙養大,這次陪著下官一起進京述職,今日特來向王爺請安。藍兒,快來見過王爺。」
那名喚芳藍的少年一直低著頭,此時被扯到前麵,偷偷抬頭望了一眼迦羅遙,連忙跪下向他行禮。
迦羅遙看也沒看他一眼,隻淡淡地道:「起來吧。」忽然眉眼一轉,視線掃向大門,揚聲道:「回來了,怎麼還不進來?」
白清瞳知他說的是自己,嘻嘻一笑,挺直背脊,撩袍大步邁進大廳,走到他身旁:「我見你有客人,不敢打攪。」
迦羅遙望著他微微一笑:「玩到這麼晚。不敢打攪,便躲在門外偷聽嗎?」
「哈哈,什麼叫偷聽這麼難聽。這大門敞開著,人來人往,我不過在門口歇歇,你們的談話聲自己飄到我耳朵裏來的,那是正大光明地聽。」
「強詞奪理。」迦羅遙笑罵。
白清瞳忽然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外人麵前,給我點麵子嘛。」
他的氣息溫熱,呼呼地撲到迦羅遙身上,登時讓他氣血不安。而那句「外人」,更是讓他心口一熱。
迦羅遙強將那份悸動按壓下去,再一抬頭,正望見那王大人一臉恍然大悟,用曖昧而猥瑣的眼神看著他們。
他眼神一寒,冷聲道:「王大人還有事嗎?」
王大人被他的視線一掃,打了個寒顫,看了看白清瞳,又堆起一臉的諂媚,陪笑道:「王爺,下官這個麼雙老實憨厚,性情乖巧,在家鄉時便十分仰慕王爺,此次進京……」
「王大人!」迦羅遙神色更冷,緩緩道:「天色也不早了,大人進京述職,旅途勞累,還是早點回去休息的好。」說著端起茶盞,做出送客的姿態。
他動作雖然優雅,但神色清冷,氣勢籠罩,明顯表露出不悅的心情。
王大人心下一哆嗦,瞟了一眼一旁站立的白清瞳,忽然恍然大悟,知道事情搞砸了,恨不得扇自己兩嘴巴。
「王、王爺,下官……」
他還試圖想挽回頹勢,高管家已上前一步:「王大人,請!」
王大人麵色蒼白,呆立片刻,終於發現情勢不可挽回,隻好幹巴巴道:「是是。卑職打攪已久,也該告辭了。」他心下驚慌,連自稱都不覺又降了一級。
高管家送他們退下,迦羅遙側頭去看白清瞳,見他正看著他們消失的大門發呆,不由問道:「瞳,你看什麼呢?」
白清瞳回過神來:「啊,沒看什麼。」他看出來剛才那人的意思,好像要把兒子送給迦羅遙似的。
他這麼想著,麵上就帶出幾分神色。
迦羅遙是什麼人,隻看白清瞳那模樣便猜到他在想什麼,低聲道:「那王大人進京述職,有求於我,才帶著雙兒來向我請安,也沒別的意思。」
如果不是白清瞳下午才從迦羅寶那裏聽來迦羅遙喜歡男人的事,隻怕也想不到什麼。不過剛才那王大人表現得如此明顯,他若猜不出來才是怪事。迦羅遙現在解釋,也無異於落實了他的想法。
「竟然要把兒子送人,還真是……哎,我剛才聽,那個男孩好像是男雙吧?」
「嗯。」
白清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自他蘇醒以來,因為腦子什麼都忘光了,少不得每天要有人給他「補習補習」。讀書識字,練武習劍,那是最基本的,但糟糕的是他連許多基本常識也不記得了,所以直到現在,子墨還不時要給他解釋提醒些東西。
記得最初聽到什麼大齊國歷史上某某著名的男雙大將軍,或某某最有名的男雙丞相,還有什麼民間流傳的八美圖裏,便有四名女雙絕色等等,他還奇怪為什麼要在那些男、女後麵加個雙字,待聽了子墨的解釋後不禁有些瞠目結舌。
這是什麼世界啊?
這是白清瞳的第一個反應。
不知為何,在他的固有概念裏,他覺得世界上就應該隻有男人和女人兩種,怎麼何時還冒出了具有兩性特征的雙兒?而且雙兒這種性別,還可男可女,或嫁或娶,可自主選擇,委實……不可思議。
他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理解這超脫於男女之上的第三性別,不過因為靖王府裏沒有一個雙兒,沒有親眼見過,後來漸漸也就忘了。
今日上街,他隻顧著看周圍新奇,也沒有特別留意人群,所以對這個概念還不是很深刻。直到剛才看見那個被稱為男雙的少年,他才第一次意識到,雙兒是這個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類人,而且為數眾多,比例幾乎佔總人口的三分之一。
他忍不住搔搔頭,再次感到怪異起來。
「怎麼了?」迦羅遙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隻是覺得他的神態似乎頗為苦惱。
「我隻是奇怪,世上為什麼會有雙兒呢?有男人和女人還不夠嗎?」
迦羅遙一愣,沒想到他會問這種問題,便道:「混沌之初,伏羲、盤天、女媧三位大神分別按照自己的形態塑造了人,使男雙女三足共立,沒有什麼為什麼。若這世上隻有男人和女人,豈不是奇怪?」
白清瞳自己也說不清心中的怪異感從何而來,隻得笑了一下:「說得也是。」
迦羅遙微微一笑:「雙兒便是雙兒。男雙行男子之道,女雙行女子之道。咱們齊國並不拘男雙入仕入武,便與尋常男子一般。因你從前十分不喜雙兒,所以府裏一個也沒有,想是如此,你才會覺得奇怪。」
白清瞳心中一動。
因為我不喜歡雙兒,所以府裏才一個也沒有?
他笑了笑,轉移話題:「剛才那雙兒模樣倒長得好,看上去秀秀氣氣、斯斯文文的,可不像男雙,倒像個女孩子。」
「……你喜歡那孩子?」
「沒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就是覺得他長得挺好。」
迦羅遙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回來這麼晚,餓了吧?該去用膳了。」
晚上白清瞳躺在床上望著床頂發呆。
沒想到今日出去一趟,還真是頗有斬獲。「重新」認識了迦羅寶和樓靜亭二人,讓他開心不少,以後也有朋友了,人生不至於無聊。
不過下午聽說迦羅遙喜歡男人的事,讓他心裏一驚,隱隱有些不安。
他倒不是反感迦羅遙好男風的問題,隻是回想這些日子他對自己無微不至地照顧,便是再傻,也感覺得出這種感情似是超過了一般的收養關係。
如此一想,京裏又不時有他們的閑言碎語,隻怕也不是空穴來風。
從前的自己怎麼和迦羅遙相處,白清瞳是不記得了。但是自他蘇醒後,二人一直處得十分融洽。
他有時也懷疑為何迦羅遙會對一個收養來的遺孤這麼好?
從心底裏他不相信這世上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人好,也沒有人無緣無故地對人壞。他不過是個罪臣遺孤,而且那個絲毫沒有印象的將軍父親還是落了個謀反的罪名被處死的。收養他這樣的孩子對迦羅遙來說身份肯定也很敏感,何況還寵讓到這等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