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坐在銅鏡前,看著鏡中身著大紅喜服的自己,月瓊怔忡。八年前,若誰跟他說他有一日會和一位男子成親,他絕對會大笑三聲,然後很認真地說:「不可能!」終究是哪裏出了岔子?初遇之後,他和嚴刹一直都相安無事。雖然睡在一個帳篷裏,可他也沒看出嚴刹對他有那種心思。怎麼那人突然就在自己沐浴時闖了進來,把他給,那個了呢?
摸摸自己的臉,月瓊想不明白,他都變成這樣了,怎麼還能招惹嚴刹?他就是吃了他兩個,哦,好像是四個包子外加一碗粥,結果就欠了一兩銀子把他自己給搭進去了。
給他梳妝打扮的洪喜洪泰從銅鏡中偷瞄他們的公子。別人都道公子模樣普通,可他們卻萬分清楚他們的公子有多麼美,是那些庸脂俗粉無法比擬的美。
「砰!」
門被人急切地推開,月瓊的身子一抖,不敢回頭。從痛經裏他看到一座小山走了過來,站在了他的身後。對方也穿了喜服,粗硬的頭髮仍是隨意在腦後。一身紅的他並不讓人覺得滑稽,反而會令人生出些想哭的衝動。
在銅鏡裏凝視了月瓊一會,嚴刹彎身抱起他朝外大步走去。眼裏泛著淚花的洪喜洪泰、樺灼安寶緊隨其後。
月瓊垂著眸,眼睫顫抖,他居然也會有今天……太,太丟人了。抱著他的人手是那樣的穩,胸懷一如以往的堅實。自己和他相比就是隻弱雞,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以前沒少給這人添亂。
月瓊的腦袋裏閃過許多場景。和嚴刹從相遇到如今的糾纏,期間發生的種種在他腦中不斷閃過。在他「失寵」的那段時間裏,他天天盼著這人放他出府,可等來的卻是被這人套了喜服抱去成親。究竟是哪裏出了岔子?
「胡思亂想什麼?」
月瓊趕緊搖頭,不一會嚴刹在「歡喜閣」門口停下——這閣的名字是嚴萍盡早剛改的,門口的閣匾也是心掛上去的。抱緊月瓊,嚴刹跨了進去,佈置得極為喜慶的「歡喜閣」內,隻有嚴刹的親隨在屋裏等著。月瓊不敢抬眼,他已經察覺到大家都在看他了。
「咯咯……啊啊啊……」
嚴小妖突然歡喜地笑起來,又是拍掌又是流口水。抱著他的黎樺灼也跟著笑了,屋內的所有人都笑了,除了今晚的兩位正主——一位不會笑;一位隻顧著丟臉。
走到放著紅燭的大桌前,嚴刹把月瓊放了下來,月瓊全身無力地靠著他。嚴萍關上了門,把屋內的喜氣關了起來。沒有禮官、沒有炮竹、甚至沒有賀禮。
嚴刹摟著月瓊跪下,朝天地爺的牌位磕了三個頭,然後又扶著月瓊起來。洪喜洪泰上前扶住公子,嚴刹後退幾步,行夫妻交拜之禮。月瓊咽咽唾沫,這就是成親? 不是應該有吹吹打打、喜糖花生嗎?怎麼如此安靜?
「快喝!」
啊。月瓊舉杯要喝,然後咽咽唾沫:「手,舉不起來。」馬上,大手托著他的手,把他手裏的那杯酒送進了他的嘴裏。
「咳咳咳……」月瓊的臉漲紅,皺眉,「怎麼不是桂花釀?」
全部人都立馬忍住笑。
「喝燒刀子暖和。」嚴刹解釋了。
然後嚴萍出聲:「王爺,屬下讓人上菜了。」
「嗯。」
抱著月瓊走到兩人的位置上坐下,嚴刹開口:「從現在起,月瓊就是王府的另一個主子。見他如見我,對他不敬者按藐視本王論處。」
「屬下明白。」
「若我出了意外,你們要聽從他的吩咐,輔佐幼主。」
「是!」
「不會有事的。」月瓊突然笑眯眯地說,桌上的左手按住了嚴刹放在他腿上的手,「最多也就大夥尋個世外之地不再問世事。不會有事的。若是可能,我希望咱們每一個人都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可有些事既然避不開那就去做吧。把每一步都想好了,每一種可能都想到了,退路都安排好了,那就不會有事。」
若是以往,月瓊就是聽到了他也不會多嘴,但剛剛,就在他和嚴刹那麼隨便地成親之後,在他聽到嚴刹說若他出了意外就怎樣怎樣後,他忍不住多嘴了。
看著那雙平靜的,甚至帶著柔柔笑意的雙眼,在座的各位都淡淡地笑了,即使是三嚴的臉色都柔和了許多。李休舉起杯子:「那我等借公子吉言,為我們的平安,幹了。」
「李休,怎能還叫公子?」周公昇也舉起杯子,「月瓊公子和王爺成了親,那就是咱們的主子,改叫月主子才對。」
月瓊的笑容加深,眼裏閃過什麼:「還是公子好聽。聽人家叫我主子,我睡不安穩。」
眾人看了眼王爺,見他沒有反對之意,紛紛喊道:「敬公子。」
月瓊的左手費力地拿起酒杯,笑眯眯地說:「祝你們平安歸來。」然後在一隻大手的幫助下,把杯裏的酒喝了。
屋內的氣氛很祥和,沒有婚宴上該有的喧鬧。說了那些話後,月瓊就開始埋頭苦吃,桌上大半都是他愛吃的菜。坐在他身側的嚴刹當著諸位部下的麵服侍月瓊用飯,一切都是那麼自然熟練。
酒足飯飽之後,該入洞房的嚴刹把吃撐了的月瓊抱走了。看著他們離去,微笑的幾人眼裏是感激是祝福是淚水。
洞房花燭夜,卻沒有任何激情。安穩地躺在嚴刹的懷裏,力氣還沒有恢復的月瓊昏昏欲睡。雖然明日就要啟程進京了,可他實在興奮不起來,身子太乏。嚴刹隔著衣裳撫摸月瓊的背身,綠眸幽暗。等他想完了事低頭一看,懷裏的人已經睡著了。
「叩叩叩」,很輕的敲門聲,卻很急。
嚴刹皺了下眉,這個時候來找他一定是出大事了。輕輕下了床,見月瓊沒有醒來的跡象,他隨意披了衣裳,出了臥房。
「王爺!周謀士說有急事要稟。」嚴刹一出來,嚴壯就壓低聲音說。
「看好他。」吩咐了一聲,嚴刹邊係腰帶邊往外走。走到對麵的書房,他關上門。周公昇、李休、熊紀汪等人都在了,臉上是震驚與不敢相信的喜悅。
「王爺!」周公昇把厚厚的一遝密信遞過去,激動地說「定州、幽州、寂州、灤州、台州六州的都尉派人送了密信,願投靠王爺!」
「大學士李章前也派人送了密信,願輔佐王爺!」
「司馬騅竟然也派人送來密信,願效忠王爺!」
「還有一些朝中大臣也都派人送來了密信,願效忠王爺!」
「還有一封神秘人送來的密信,信上說他會確保江裴昭和楊思凱的安全,請王爺您放心地帶世子與公子進京。」
嚴峻的情況突然一下子出現了逆轉。前來投靠的六洲人馬都處於江北要地,定州和幽州
甚至是齊王解應宗的封地。而大將軍司馬騅更是手握京城重兵。而最不可能幫他們的李章前居然也表了態,還有其他官居要職的大臣們。
「王爺,會不會有詐?」嚴開提出疑義。
周公昇肯定地說:「不會有詐。」
李休也肯定地說:「這六州人馬都是當年主動投靠古年的兵馬,現在突然轉而投靠王爺,若是有詐,他們做得也太明顯了。」
「既然他們當年投靠古年,又為何會突然投靠王爺?」嚴開還是不相信,「還有那個神秘人,他說會確保江世子和安王安危,我們又如何能信?」
周公昇看了李休一眼,兩人眼裏是隻有彼此才懂的深意。
看望了全部密奏,嚴刹的綠眸閃閃:「派人去和他們聯繫。」
「是!王爺!」李休和周公昇激動的不得了。見王爺主意已定,嚴開也表示服從。
一群人在書房內重新製定計劃,這些突然到來的密信,讓他們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他們要做的事似乎不再是大逆不道、會讓天下人群起攻擊的逆天之事。
議事完後,天已經快亮了。嚴萍這時候把一串珠子交給王爺,說:「這是公子給的,讓老奴當了換銀子。」
嚴刹把那串珠子塞進衣襟:「把府裏值錢的東西全部搬到島上去。」
「是」
回到臥房,嚴刹走到床邊掀開一側的帳子,在床邊坐下。床上的人顯然是累壞了,睡得極沉。粗糙的大掌拂過那人散落在身側的長髮,然後握住了他伸出來的右手。受過重創的右手比左手纖弱了許多,幾乎沒什麼肉。每當天氣不好,這條手臂就會酸痛難忍,若是受了冷,更是異常難受。但不管天好還是天壞,床上那人總是笑眯眯的,好似他的右手一點事都沒有,隻是沒什麼力氣。把那隻略顯冰冷的手放進被子裏,嚴刹凝視著月瓊,一直到外麵傳來叩門聲,他才彎身用已經長出來的鬍子去紮月瓊的嘴。
「唔……」
還在做美夢的人臉上有了刺痛,他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入眼的是一雙綠色的眸子。
「進來。」退開,嚴刹把迷糊的人扶了起來。
洪喜洪泰端了水盆和早飯。當月瓊看到他們進來時,他瞬間清醒,天亮了。心在這一刻狂跳,月瓊任嚴刹給他擦了臉,漱了口。在嚴刹要抱他下床時,他來了句:「嚴刹,小妖的奶娘怎麼辦?」
「帶著。」
就這樣,在月瓊和嚴刹收拾妥當,拐了道彎從前府大門出來時,跟著他們一同進京的還有一頭母老虎。和洪喜洪泰、樺灼安寶一一道別,月瓊笑眯眯地讓嚴刹扶著他上了馬車,嚴刹把孩子放在月瓊身邊,對他的部下們點了下頭,然後一句話也沒有交代就上了馬車。
這次進京,嚴刹隻帶了熊紀汪、徐開遠、三嚴和三百鐵騎兵,把江陵與之後的大事交給了留下來的李休和周公昇等人。若是以往,李休和周公昇作為謀士怎麼都得跟一個人,不過現在嚴刹的身邊多了一人,他們去不去都無妨。
在馬車走遠之後,其他人都立刻散去做自己要做的事,仍站在門口的李休小聲問:「若他沒有對王爺動情,他選的會是京裏的那個吧。」
他身邊的周公昇小聲答:「所以我們該慶倖,慶倖他對王爺動了情。」
李休笑笑:「他有一顆玲瓏剔透心,自然知曉該把心給誰。這幾日我總在想,以他的身份居然會走到王爺身邊,這也許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以他和王爺之間的緣分無人能比。」
李休接著眯起雙眼:「都是貨他毫無治國之能,這才引得天下大亂,朝臣紛紛投靠古年。若不是古年不想把他逼得太緊,給了他兩年的時間考慮,怕是不出半年天下就易主。可我現在有些懷疑了。」
周公昇拍了拍他的肩:「他想糊裏糊塗地過日子,咱們這些做屬下的,也就糊裏糊塗地過吧。」
李休笑出聲:「也是。王爺都依著他糊裏糊塗地過了,你我又何必想的那麼明白?」兩人相視而笑返回王府,這天下,也許從來都不是古年的。
霧島,一座隱匿在茫茫大海中隻有極少人聽過的神秘地方。有人說那隻是一座小島;有人說那是海上王國;也有人說那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可是說歸說,卻極少有人親眼見過,隻知道那裏終年被濃濃的霧氣籠罩,所以稱為「霧島」。
霧島王宮的一處極其安靜又極其美麗的地方,一名身著淡藍衣衫的男子手執白玉的棋子,眉頭微縮看著麵前的棋盤。棋盤上,隻有霧島才有的稀有黑玉棋子已經佔據了半壁江山。
男子的頭髮耳鬢分出一股,用銀色的發帶纏了披泄在身後。微風吹過,他額前的發絲飛揚,給原本就格外俊美的容顏又添了幾份柔色。男子的臉色不大紅潤,也有些削瘦,但那雙平日裏總是溫柔的雙眼在沉思時卻透出了幾分淩厲。
對麵身著黑衣蛟紋的男子似乎覺得這棋盤自己贏定了,心思全然不再棋盤上,而在舉棋不定的藍衫男子想了許久,然後他淡淡地笑了,把被白子吃掉的黑子拿起來,他抬眼:「這局,我贏了。」
黑衣男子並沒有因此而惱怒,僅是挑挑了眉:「必之的棋藝越來越高明,我甘拜下風。」
「哦?」藍衫男子也沒有太大的喜悅,學著對方挑起眉,「我怎麼覺得你今日輸得比昨日還快?」
「有嗎?」黑衣男子拉過白衣男子略顯冰涼的手,放在嘴邊印了個吻,「必之整日鑽研棋法,我卻要分心處理俗事,自然會追得越來越辛苦。」說著他起身,卻沒有放開對方的手:「涼了,進屋把。」
點了下頭,藍衫男子站了起來,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侍者立刻上前送上禦寒的披風。黑衣男子從侍者手裏拿過披風給對方披上,係好襟口,然後毫不避諱地牽著藍衫男子的手緩緩朝寢宮走去。
走了一會,藍衫男子古必之問:「許久沒見到驍騫了,外頭可是有了麻煩事?」
黑衣男子徐離滄浪立刻回到:「那孩子玩心重,去了外頭就不願回來。你若想他了,我讓人把他喊回來。」
古必之搖搖頭:「倒也不必,就是想問問他環玉和幽兒現在可好。」
徐離滄浪的眼裏閃過黯色,笑道:「怪我。前幾日你受了風寒,我把這事給忘了。驍騫來信,說環玉和幽兒現在很好。」
古必之的腳步慢了下來,幽幽道:「我對不住幽兒,讓他一個人……」
「必之!」徐離滄浪打斷他,眉心擰起。
知道他不愛聽,古必之歉意地笑笑:「我今後不說了。走吧、」握緊徐離滄浪的手,他向前走去。
回到寢宮,屋內是終年不散的藥味。有侍從在兩人進來後就馬上端來了藥碗,古必之接過幾口喝下,然後一勺蜜糖喂進了他的嘴裏。接著女侍們端來飯菜。在閻王殿裏走過一回的古必之一日要吃五餐,每一餐都不能多吃,更要天天喝藥。即便如此,整個王宮都沒有人會認為他們的王有一日會厭倦了這個身子羸弱異域男子。
「君上。」
徐離滄浪的貼身侍者走了進來,手上是一封密信。接過信後,一看信封上畫著一隻翻倒在地的烏龜,他就知道這封信是誰來的。除了他那個似乎永遠長不大的兒子外,無人會如此無聊地在信上畫翻不過來的烏龜。
「是驍騫?」古必之問。
徐離滄浪把烏龜拿給他看:「你說還能是誰?」
古必之沒有去接信,也不好奇信裏寫了什麼,隻說了句:「看看有沒有環玉和幽兒的消息。」
「好。」倒也不怕這人發現什麼,徐離滄浪當這他的麵打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