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著睡衣,兩手攏在胸前,朝他這個方向沉默地注視。
季仕康再看一眼,便上了汽車,奔向城外的防禦工事。
早上五點鍾所有人陸續起床,簡單地用過稀飯饅頭,季司令留下的衛隊護送他們去火車站。
汽車立火車站還有兩裏路的時候,已經完全開不動。
馬路上,甚至過道上,歪歪扭扭地堵滿了汽車。
嘈雜的喧鬧咒駡聲鋪天蓋地。
很多人迫不得已丟掉汽車,拖家帶口地,把行李從車廂裏拖出來,摩肩擦踵地往車站湧去。
顧城和廖縉雲率先下車,好不容易高價找到兩個輪子便於穿行的黃包車,把孩子、眠風和行李轉移上去。衛兵在前麵幫著開路,然而也沒有太大的作用。跟泱泱不計其數的逃命洪流比起來,他們既然不能使用武器,單靠嗓子和力氣,沒辦法開通出一條暢行的道路。
有幾次,人流差點把黃包車給擠翻了,好在顧城一手扶上去,把騎車的師傅重新扶正了。
千難萬險地到了月臺邊上,那情形更是可怖。
人擠著人,推著人,叫駡聲和哭泣聲亂糟糟地成了粘滯的一大鍋。
衛兵灰頭土臉地把人一個個地往特別車廂的門內塞,先是夫人和少爺上去,再是小朱領著四五個孩子們上去,顧城和廖縉雲排在最末。廖縉雲懷裏抱著玉容,他的腿被後麵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他忍著劇痛立穩了,緊緊地拖著玉容的身子。
有一家頂富貴的人士,雇傭了打手,在人群裏製造了混亂。這點混亂造成了更大的波動,就像潮水猛地被掀了起來。一片片地衝刷著最前麵。很多人倒了下去,後麵的人踩著他們的屍體往前去。
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廖縉雲就跟前麵的隊伍拉開了距離。
其實有多遠呢,不過是三四米的距離。
然而舉步維艱,要站穩護好玉容都艱難。
人流如螞蝗一樣吸了火車的裏裏外外,火車最前麵的車廂裏全是舊日了有權有勢的人,他們驚恐擔憂著看著外麵的情況。忽然又有人放槍,幾個人死在槍口下,一位官員帶著自己的姨太太上來。
火車提前開了,再不開,誰都走不了。
白色的煙霧衝天而去,鋼鐵巨輪緩緩轉動,廖縉雲出了一身的冷汗,玉容在渾身發抖。
顧城扒在門口的欄杆上,朝這邊大吼,他伸出手來,想從無數的黑腦袋中把廖縉雲拉上去。
廖縉雲把心狠下來,搏命般推搡前麵的人,腳上不時的踩過軟乎乎的軀體,他知道那就是人命。而他再不努力點,他的孩子也會失去生存的機會。然而火車眼見著就要加快速度,他的眼裏爆出無數的紅血絲。
廖縉雲猛地大喝一聲,踩著別人的身體跳上露臺上的石臺上,很快又被逃命的人扯著腿腳滑下來。
眠風的那截車廂從後過來,窗口對上的刹那,廖縉雲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他把玉容高舉過頭頂,喊出的嗓音裏滿是戰栗:「接住玉容!」
玉容絕望地被舉高了身體,絕望地被爹扔了出去,媽的雙手從窗戶伸出來,她的半個身子幾乎都要掉出來。
就在他以爲自己要掉下去的時候,兩隻小手被媽扯住了,隨後被顧叔叔抱了上去。
他昏著腦子想,以前怎麽會懷疑爸爸的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