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被暖暖的陽光罩著,抿著嘴巴笑起來。
可是她心裏清晰地知道,那是小杏的家,不是她的家。
她已經沒有家了。
“我還沒有想好去哪裏。”小阿朝笑著說:“總之,先送你們回家去吧。”
小杏在山裏長大,會挖野草、分辨沒有毒的蘑菇,甚至還會布置小陷阱,但之前隻有她自己帶著弟弟沒法抓,現在多了小阿朝,小阿朝用自己的匕首給她打下手,兩人合力偶爾能抓到兔子、田鼠或者小蠍子,再加上小阿朝的奶囊子,三個小孩子努力過起日子來。
世道變得越來越壞。
戎狄大軍入侵,肥沃的土地被異域的鐵騎踏過,城池被劫掠,村莊被屠盡,流離失所的百姓像雞群被一片一片殺光,千頃萬頃的莊稼腐爛在地裏,連老天都像是被這混亂的世道觸怒,讓雲層散開,毒辣的陽光毫無遮蔽暴曬向大地,曬得草木枯死,綠蔭化作荒沙。
戰亂,大旱,饑荒,瘟疫。
很多人開始生病,高燒不退,全身長出膿腫,膿腫潰爛成傷口,然後全身的傷口都腐爛。
王大叔的孩子也病了,他急得近乎絕望,小阿朝把僅剩的奶囊子拿出來,找人換草藥。
大家圍著繈褓團團轉,小阿朝小心翼翼折好髒汙繈褓的一角,看著裏麵小寶寶瘦黃的小臉,在心裏默默拜佛拜老君拜觀音娘娘,把所有知道的神仙都拜一遍,希望他喝了草藥能趕快轉好。
在這個時候,轟鳴的馬蹄聲將擊碎。
戎狄大軍像狼群衝進隊伍裏,將所有人抓住,大刀砍過,鮮血像泉水一樣噴濺。
他們殺掉老人,殺掉所有青壯的男人。
小阿朝眼看著王大叔的頭顱被砍下,在王大嬸淒厲的慘叫聲中倒在獨輪車裏王阿婆的血泊,嬰兒的啼哭聲尖銳刺耳,繈褓被戎狄士兵蠻橫地奪去,她想撲過去,就被拎著手臂像羊羔一樣抓起來,懷裏嬤嬤的頭顱被粗暴拽出,滾落馬蹄下踏碎,她看見哭叫的小杏、小柳,看見還有許多的孩子,她們被抓起來,像羔羊群一樣拴在馬後,拽著她們這些戰利品回了營地。
那是一片無比廣袤的營地,無數的羊氈帳篷連成片,大大小小的火堆像天上夜空的星。
小阿朝她們被關進一個巨大的帳篷裏,帳篷裏已經有上百個小孩子,擠得滿滿當當,所有人驚恐瑟瑟蜷縮在一起,小阿朝抱起繈褓,緊緊摟在懷裏。
夜風冰寒,打得她全身都涼透,懷裏的孩子撕心裂肺地哭泣,他渾身都在發燙,她更用力地抱緊,努力想給他溫暖,想把他捂住汗水——她見過家裏有人生病,如果發燒生熱,就要喝藥,捂進厚厚的被子裏,捂出汗水來,燒就會退下去。
可這裏沒有藥,也厚厚的被子,隻有破舊的軍帳,刺骨的冷風,無數豬仔一樣擁擠的孩子,守兵魁梧的身影憧憧打在篷布上,像吃人的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