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子心裏嘖嘖。

當他聾了嗎,剛才巴巴叫人“夫人”、說人家天真美麗、將來要帶人去祭拜親娘的,難道是個鬼嗎?

逍遙子感到奇妙極了。

自古為王為帝者,至高亦至孤至寡,天道屬意來主宰幹坤的天命子絕不會是個心慈手軟之徒,這年輕人眼也不眨就舍得掐死早逝母親的幻影,從始至終沒有半點猶疑,這樣一副鐵石心腸,無論怎麽想,都不該會為一段別有目的的婚契與虛偽的情愛而束手束腳。

但偏偏,偏偏就是這樣的情形,在他眼皮底下發生了。

逍遙子太老辣,他能從這年輕人冰冷的神情與言語中,聽出一種更微妙的意味

——那些話說出口,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的語氣有多深烈的不甘。

簡直像一頭被激怒的年輕強健的蛟蟒,因為無法將本該屬於自己的獵物順利吞吃入腹,在未得到滿足的饑渴與強烈錯愕中生出無法遏製的怒火,在那種怒火下,幾乎撐不住偽裝的美麗皮囊而徹底變成一頭擇人而噬的怪物。

這樣一個心機深沉、野心勃勃年輕人,本不該被輕易激怒

這或許隻有一個解釋

——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或者意識到但未必願意承認,婚契是別有目的,情蠱也確實存在,但情愛,卻未必是什麽虛情假意。

逍遙子久久凝望著那神容沉騭的少年,神色忽然變得恍惚。

“傲慢和偏執會遮蔽人的眼睛,讓人看不清自己的心。”逍遙子忽然說:“年輕人,你為奪取魔種留餘地,也不妨就此退去、也為自己留半分餘地。”

褚無咎像猝然被從某種狀態中抽離,他臉上一瞬間真實泄出的情緒全部收斂,重新恢復平日溫淡的神色,他看向逍遙子,但眸中卻不見半點笑意,緩緩道:“前輩是不願舍出無患草嗎?”

“不。”逍遙子笑道:“這隻是一句老人家的肺腑話。”

少年輕輕一笑:“前輩肺腑之言,晚輩銘記於心,隻是世情不同,關起門來,各家也有各家難念的經,於公於私,此時當取無患草為先。”

這是多清淡又傲慢的一番話。

年輕人啊,年輕人,年少輕狂,勢氣滔天,眼目隻望向至高的雲端,當然對身邊的細弱柔軟的牽絆不屑一顧。

年輕人啊。

“琅琊密境雖為我所創,衍變如今卻也自成了規矩,你想取無患草,我當然不會拒絕。”

逍遙子:“隻是,年輕人,你可千萬不要後悔。”

褚無咎微微闔眼,垂落的眉宇,有一瞬間看不清情態。

半響,他輕笑一聲,說:“晚輩的名字,便是無咎。”

無咎,無錯無敗,當然更不會後悔。

逍遙子深深望著他,臉上重新恢復那種玩世不恭的逍遙神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