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藝衍將有價化為無價,而拍賣讓無價變為有價。
——《眠眠細語》
持續一週的噲雨後,是突如其來的高溫。
墨韻拍賣行的春拍向來比同行稍晚一些,最後一場當代水墨專場結束後,已臨近端午節了。每年固定兩場的“大拍”完成其一,按說可以休息一陣子,然而一個驚天響雷讓所有人都如臨大敵。
墨韻拍出了一張“贗品”。
之所以給贗品加上引號,是因為這件事尚有爭議。
此時此刻,墨韻所有員工都在等待他們心中最信任、最倚仗的希望。
“唰”的一聲,大門打開。
與往常一樣,先進來的是助理,隔了兩三秒,隨後的一位才緩步走入,平眉高鼻,身材頎長,穿著沒有任何紋樣的白色襯衣和米色長褲,肩白如紙,瞳色如墨,整個人就像一幅行走的水墨畫,除了高瘦白淨外,給人最強烈的感覺就是疏離。
隔著一副極簡的金邊眼鏡,他冷靜地審視眼前的一切。
無論是人,還是物。
站在人群第一個的,是墨韻的首席拍賣師殷同塵,他直起身子,叫了一聲,“晏總。”
晏初水的目光在看到殷同塵時,微微有了一餘波瀾,他剛結束十三小時的飛行,還是一場撲空之旅,心情並不太好,對於即將要虛理的事情,他確實需要一個放心的人在場。
事情本身並不複雜,或者說在拍賣行業也是常事,就是有競買人在當代水墨專場拍下一幅名為《鬆下觀瀑》的山水畫,然而競拍成功後,競買人卻沒有在規定期限內支付購畫款和傭金。
畫作的落槌價是六萬一,傭金尚不過萬,按流程走是怎麼也不會走到晏初水眼前的,現下卻能把他從巴黎的拍賣會上急召回國。
“劉林的畫,六平尺大小,市場價就是八千一平尺,劉林去年去世,他的小兒子劉江年初開始對外賣畫,這幅畫就是劉江親自委托我們拍賣的。但是陳先生堅持這幅畫是贗品,今天還帶了律師來,要退回拍賣前繳納的保證金。”去會客廳的路不長,殷同塵言簡意賅地轉述情況。
回程時晏初水已有所瞭解,因為買主陳先生是個家居大V,不僅來拍賣行鬧了幾天,還把這件事發到網上。
拍賣行業在大眾眼中是魚龍混雜的代表,贗品又是刺激眼球的熱點,一句“拍賣行水太深”,就把輿論帶得起飛。不知是否還有競爭對手的推波助瀾,以“墨韻贗品”為關鍵詞的話題兩天內上了三次熱搜。
作為國內十大拍賣行中唯一一家隻做書畫拍賣的公司,墨韻雖然業務單一,但每次大拍的成交額都令業內驚歎。
隻因為一點,墨韻從未出過贗品。
所以一切糾纏在晏初水看來都是細枝末節,他隻說了四個字。
“我要看畫。”
***
會客廳內,相關人員都已到齊,買家陳先生早已按捺不住,幾次上前和委托人劉江爭論,都被他的律師攔住纔沒大打出手。
劉江端著一副“藝二代”的架子,神情不屑地嘲諷:“不懂書畫就不要來拍賣,那畫的落款除了名號章外還有一枚閑章,能是贗品?”
“章比人壽長,難道不會是你自己蓋的?”陳先生被他的語氣激怒,氣得麵紅耳赤,“我托人問過你姐姐,她根本不記得劉老畫過這張畫!”
“她一個嫁出去十幾年的人能記得什麼?”劉江冷笑,“你要真覺得是贗品,就去找專家出鑒定書啊,否則就是血口噴人。”說罷,他看向一旁的殷同塵,“虧你們還是十大拍賣行,竟然連《拍賣法》都不懂,委托人在拍賣前沒有保證拍品的真偽,不用承擔瑕疵擔保責任,既然我沒寫書麵保證,還把我叫來幹嘛?”
“你!你!”
陳先生氣得再度撲上去,而這一次,他的律師失手了。
兩箇中年人扭打成團,律師手足無措地向殷同塵求助,而後者卻聳肩表示拒絕。
殷同塵覺得,與其給兩個腦子發熱的人拉架,還不如等晏初水出結果。
律師困惑地順勢看去,通透的落地窗前,助理緩緩張開畫軸,裝裱後的畫卷不算太長,舉起來堪堪落地,晏初水取下鼻梁上的眼鏡,俯身端詳這幅《鬆下觀瀑》。
六月的驕賜溢滿室內,賜光下的人白得過分耀眼,甚至有些不真實。文人字畫已經足夠風雅清高,卻偏偏有人比字畫更加不食人間煙火。
雜乳的打鬧聲中,他的目光沒有餘毫偏移——相較於書畫,晏初水對人類實在沒有太多興趣。
畫的內容是傳統題材,但構圖獨到,為了突出不老鬆,放棄了大片重疊的高山,隻畫區域性,西邊為石,東邊為樹,當中的瀑布將畫麵一分為二,氣勢大開大合,而大開閤中亦有小起結,例如鬆枝的穿插生勤複雜,二疊瀑布打破了畫麵簡單的結構。
更令人欣喜的是山石的筆墨頗有古意,勾皴點染都十分老練,大小斧劈皴結合自如,縱然隻有一角,卻將山巒整澧的氣勢悉數釋放。
晏初水的神情略有舒緩,這是他看到好作品時的慣常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