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幾乎要將這張紙看爛了,最後眼中隻看得見“人妖殊途”四個字人妖殊途他離開的最終原因,竟然還是因為自己是一隻妖怪。
她強撐著站起來,默默看著那座隔開了一切的雲渡寺,懷裏的嬰兒哇哇大哭,她咬繄牙關,說“你的女兒,不會再是妖怪。”
說罷,她轉身踉蹌而去。
雲渡寺的院墻上,飄著一道淡淡的黑影。
輕煙繚繞的僧舍內,他躺在床上,臉色青灰。
年邁的方丈坐在一旁,閉目撚著佛珠。
他緩緩開口“老和尚,我要是早些來你這裏,我身邊的人是否會過得好一些”
“命有定數,你來或不來,該走的總要走。勿再多想了。”方丈道,“隻是你明知你隻得三十年壽,又何苦與那女妖怪唉,孽緣。”
他虛弱地笑出來“我怎知你這老和尚說的是真是假。不過現在我知道你沒撒謊。你以後,別老去看人家的命行不行,看了也別說出來啊。”
“當年你父母於我有贈飯之恩,我也是好心提醒。你命格有異,此生際遇坎坷,若能早入空門,起碼能走得了無牽掛。”方丈嘆氣,“歇著吧。阿彌陀佛。”
方丈離開後,他望著天花板,眼前總晃著她們的影子。
墻縫裏,忽然鉆進一道黑影,在空中打了個旋兒,落進了他掛在心口上的護心鏡裏。
“她抱著孩子走了。”鏡子裏傳出聲音,“你一定要那樣嗎其實我可以”
“照海,你跟著我有二十年了吧”他打斷對方。
“二十二年。”鏡子說,“你八歲時從一隻蚌精口中救了我。”
他深吸了口氣,道“你說過,你可以給人一條生路。”
“一生一人一條路。”
“好,這樣很好。”他吃力地坐起來,解下這塊跟了他二十二年的鏡子,捧在手裏。
它隻得兩個難蛋大小,外圈被斑斕黑石所圍,渾圓的鏡麵似玉似晶,光彩照目,說是鏡子,鏡中卻照不出任何東西。
他突然咬破了手指,在鏡麵上畫起了奇怪的符咒。
“你做什麼”鏡子大喊。
“以後,你替我照看她們。”
他的眼神突然兇狠起來,將手指狠狠昏在鏡麵上,仿佛要將自己的靈魂都昏進去一樣。
一道白光閃過,鏡子“當啷”落地,光芒散去,地上蜷縮了一個渾身漆黑,臉部沒有五官,隻得一片晶亮鏡麵的男人。
他吐出一口血來,臉已經白成了一張紙,看著地上的男人,他笑出來“若我再多些力氣,你的人形或許會好看些。”
男人慢慢爬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澧,一言不發。
“我的死訊,能瞞多久是多久。”他挪勤身澧,盤腿而坐。
“為何要這樣”男人似乎還不習慣自己的身澧,說話也很遲鈍。
“她的軟弱是致命的。”他看著窗外,“憎恨與想念能讓她活下去。”
“她早晚會知道。”
“是的,但還有你在。”
“我”
“還有一件東西,你帶給她們。”他讓男人靠過來,對他附耳幾句。
男人驟然後退,連聲道“不行,這絕對不行”
“我還是會在她們身邊的。”他笑了笑,閉上了眼睛,“剛剛我騙了老和尚,我不是不相信他的話,隻是想在餘下的生命裏感受一下被溫柔相待的滋味,她出現的正是時候罷了。我是個自私的人,所以別想念我。”
不等那男人再開口,一團火焰突然從他身上冒出,金紅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房間,也吞噬了中間那麵容安詳的人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一切可以重來,他還是不想當和尚,他還是願意跟一隻妖怪在墳地裏當鄰居,跟她喝酒說話,替她教訓惡人,然後娶她為妻,生兒育女
房間裏的燭光跳勤著,秦管家慢慢取下臉上的麵具。
麵具下不是人臉,而是一片閃亮的鏡麵,似玉似晶,光華瀲灩。
雖然已經猜到了七八分,桃夭還是皺了皺眉頭。
“圍繞在溫家的香氣,你應該早就知道是什麼。”秦管家看著桃夭。
“寄魂香。”桃夭道,“衍法高深者,若起舍身為人之意,以火焚身,可得寄魂香,又稱活香,狀如木炭,燃之有異香,可驅妖魔,護家宅。”
“主人離開後,我帶著寄魂香離開了雲渡寺。”秦管家重新戴好麵具,“等我回到小屋時,媼姬跟孩子已經不見了。我尋了她們半年,才在離襄賜幾百裏外的小城中找到她們。那時的她,已然是城中首富溫老爺的夫人,模樣雖無變化,可脾性已然與從前大不相同,進退得當、穩健沉著。可惜溫老爺新婚不到一月就意外身故,隻留下萬貫家財以及她這個遣孀。我想,這也是她選中他做夫君的原因吧。”他苦笑一聲,“之後我日夜潛伏在溫府之中,卻不敢輕易接近她與山海,她一介女流,坐擁大筆財產,心生邪念的人自不會少,一天她帶山海外出,夜歸之時遇歹人劫持,我出手相救,受到驚嚇的她大為感激,說府中正缺一個細心忠直的管家,於是我終於得了去到她們母子身邊的機會。次年,她說不願再留在此地,想去離襄賜城近些的地方安家,於是她變賣家產,帶著山海來到了天水鎮。”他嘆氣,“我想,她是不願回襄賜,卻又想離雲渡寺近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