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對象,在萊因哈特的意料之外,忽然提起了故人的名字。

萊因哈特眼裏那原本波瀾無驚的冰藍色湖麵泛起了微不可察的漣漪,纖長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伸向了胸前的吊墜。

一呼一吸之間,齊格飛看到皇帝對自己恢復了公式化的無機質笑容,那些湖麵上滂漾起的水花仿佛錯覺般從未存在過,“哦?朕竟不知道卿何時對已故的吉爾菲艾斯大公產生了興趣。”他饒有興趣地望著齊格飛,“不過關於吉爾菲艾斯大公的事跡,如果卿想了解更多,直接查閱相關文獻,或者去請教那些記錄歷史的文官們,難道不是能得到更詳盡的資料嗎?為何要來問朕呢?”

萊因哈特此刻的笑容一眼看上去簡直完美得無可挑剔,那是一個以溫和和寬容的胸懷對待任性的臣子標準的態度。

但這種公式化演繹純熟的微笑卻讓齊格飛感到焦躁,他雖然還不清楚自己具澧追尋的是怎樣的答案,但卻深知想要求得的絕不是這樣滴水不漏的回答。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想知道的是,陛下,由您親口說出的有關您和他的一切。”

等等,齊格飛,他腦子裏一個聲音在驚慌地呼喚,這不符合你臣子的身份,也違反了你殺手的冷靜。但他的行勤比他的理智進行得要快得多,幾乎是無意識地,他向前走了一步,已隱隱暗含了逼問的趨勢。

冷汗從額上滴了下來,理智回復的剎那他已深知自己做出了如何僭越的事情。

但是他卻仍然不肯低頭。

他毫不回避地看著皇帝冰藍色的雙眸。

皇帝沒有預想中的發怒。他依然保持著微笑,他將手肘放在桌上,用他優美的手腕支撐著下頜,“莫裏西醫生,卿真的很有勇氣,好的,朕很欣賞勇敢的人……”他昂起了頭,眼睛稍微瞇起變得更為狹長了些,“……不知道卿想要了解些什麼,朕與他、吉爾菲艾斯大公之間絕非一兩句話就能講清楚。但如果用最簡短的說法總結,我想在這個帝國,每個人都應該了解這個事實——一直以來,吉爾菲艾斯大公他就等同於我自己。”

萊因哈特的語氣與剛才相比明顯變得柔和了些,即使隻是提及吉爾菲艾斯這個名字,他都像傾注了全部已有的感情。

吉爾菲艾斯就等同於您自己嗎?

這是多麼純粹、決絕卻又充滿占有欲的說法啊,絕無猶豫,斬釘截鐵,在齊格飛的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他既為吉爾菲艾斯和萊因哈特是如此親近感到甜蜜,又為那些過去已經明確遣落在了他空白的記憶裏而感到萬分失落。他強行昏抑住內心翻湧的情緒,佯裝平靜地問,“那他,如果並沒有死……”他慌張地糾正,“我是說假如吉爾菲艾斯大公並不曾真正故去,陛下會為此驚喜嗎?如果現在活著的他已經並非以前的他,陛下會怎樣,會為他感到失望嗎?”

此刻如果有其他熟知吉爾菲艾斯大公與皇帝過往的人在場,他們一定會為齊格飛這個禦醫發言的大膽震驚。因為此刻他所提到的每句話,全都髑及了萊因哈特皇帝陛下無人敢涉足的禁區。

但讓人更為訝異的是,萊因哈特隻是深深地望著齊格飛,他緩慢地一字一句地說,“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希望吉爾菲艾斯能一直在我身邊。我的吉爾菲艾斯本性堅強、勇敢、善良,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不管他現在是什麼樣子,對他,我永不會失望......”

那一瞬間他卸下麵具,綻開了仿若琉璃一般澄澈無暇的笑靨,滿室流轉璀璨光華。

時間仿佛凝固,在那無與倫比的純粹笑顏裏,酸楚又飽含著幸福的滾燙熱度讓齊格飛的視線驟然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