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未風俗
《春秋》終於敬王三十九年庚申之歲,西狩獲麟。又十四年,為貞定王元年癸酉之歲,魯哀公出奔;二年,卒於有山氏。《左傳》以是終焉。又六十五年,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之歲,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又一十七年,安王十六年乙未之歲,初命齊大夫田和為諸侯。又五十二年,顯王三十五年丁亥之歲,六國以次稱王,蘇秦為從長,自此之後,事乃可得而紀。自《左傳》之終以至此,凡一百三十三年,史文闕軼,考古者為之茫昧。如春秋時,猶尊禮重信,而七國則絕不言禮與信矣,春秋時,猶宗周王,而七國則絕不言王矣。春秋時,猶嚴祭祀,重聘享,而七國則無其事矣,春秋時,猶論宗姓氏族,而七國則無一言及之矣。春秋時,猶宴會賦詩,而七國則不聞矣,春秋時,猶有赴告策書,而七國則無有矣。邦無定交,士無定主,此皆變於一百三十三年之間。史之闕文,而後人可以意推者也。不待始皇之並天下,而文武之道盡矣。漢,此風未改,故劉向謂其“承千歲之衰周,繼暴秦之餘弊,貪饕險波,不閑義理。”觀夫史之所錄,無非功名勢利之人,筆劄喉舌之輩,而如董生之言正誼明道者不一二見也,蓋自春秋之後,至東京,而其風俗稍複乎古,吾是以知光武、明、章果有變齊至魯之功,而借其未純乎道也。自斯以降,則宋慶曆、元右之間為優矣。嗟乎,論世而不考其風俗,無以明人主之功。餘之所以斥周末而進東京,亦《春秋》之意也。
秦紀會稽山刻石
秦始皇刻石凡六,皆鋪張其滅六王、並天下之事。其言黔首風俗,在泰山則雲:“男女禮順,慎遵職事。昭隔內外,靡不清淨。”在褐石門則雲:“男樂其疇,女修其業。”如此而已。惟會稽一刻其辭曰:“飾省宣義,有子而嫁,倍死不貞。防隔內外,禁止淫泆,男女挈誠。夫為寄瑕,殺之無罪,男秉義程。妻為逃嫁,子不得母,鹹化廉清。”何其繁而不殺也?考之《國語》,自越王勾踐棲於會稽之後,惟恐國人之不善,故令壯者無取老婦,老者無取壯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取,其父母有罪。生丈夫,二壺酒一犬;生女子,二壺酒一豚。生三人,公與之母;生二人,公與之餼。《內傳》子胥之言亦曰:“越十年,生聚。”《吳越春秋》至謂勾踐以寡婦淫泆過犯,皆輸山上;士有憂思者,令遊山上,以喜其意。當其時蓋欲民之多,而不複禁其淫泆。傳至六國之末,而其風猶在。故始皇為之厲禁,而特著於刻石之文。以此與滅六王並天下之事並提而論,且不著之於燕、齊,而獨著之於越,然則秦之任刑雖過,而其坊民正俗之意固未始異於三王也。漢興以來,承用秦法以至今日者多矣,世之儒者言及於秦,即以為亡國之法,亦未之深考乎?
兩漢風俗
漢自孝武表章《六經》之後,師儒雖盛,而大義未明,故新莽居攝,頌德獻符者遍於天下。光武有鑒於此,故尊崇節義,敦厲名實,所舉用者莫非經明行修之人,而風俗為之一變。至其未造,朝政渾濁,國事日非,而黨錮之流、獨行之輩,依仁蹈義,舍命不渝,風雨如晦,雞鳴不已,三代以下風俗之美,無尚於東京者,故範曄之論,以為桓、靈之間,君道秕僻,朝綱日陵,國隙屢啟,自中智以下,靡不審其崩離,而權強之臣息其窺盜之謀,豪俊之夫屈於鄙生之議。所以傾而未頹、決而未潰,皆仁人君子心力之為。可謂知言者矣。使後代之主循而弗革,即流風至今,亦何不可,而孟德既有冀州,崇獎躍馳之士。觀其下令再三,至於求負汙辱之名,見笑之行,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者,於是權詐迭進,好逆萌生。故董昭太和之疏,已謂當今年少不複以學問為本,專更以交遊為業;國士不以孝梯清修為首,乃以趨勢求利為先。至正始之際,而一二浮誕之徒騁其智識,蔑周、孔之書,習老、莊之教,風俗又為之一變。夫以經術之治,節義之防,光武、明、章數世為之而未足;毀方敗常之俗,孟德一人變之而有餘。後之人君將樹之風聲,納之軌物,以善俗而作人,不可不察乎此矣。光武躬行儉約,以化臣下。講論經義,常至夜分。一時功臣如鄧禹,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藝,閨門修整,可為世法。貴戚如樊重,三世共財,子孫朝夕禮敬,常若公家。以故東漢之世,雖人才之倜儻不及西京,而士風家法似有過於前代。
東京之末,節義衰而文章盛,自蔡邑始,其仕董卓,無守,卓死,驚歎無識。觀其集中濫作碑頌,則平日之為人可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