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榮,對陳老板說話客氣些。”
女子開口,猶如黃鸝啼鳴,聲音婉轉,十分動聽。
胖丫頭攤開手掌,扭頭看著外麵,想了想,換了種口氣:“陳老板,麻煩你,帶我們去旗袍店。隻要衣服做得好,必有重謝。”
陳寶祥被逗笑了,小丫環改換語氣的時候,背對門外,咬牙切齒,聲音又十分溫柔,顯然是怕小姐責罵,不得不改。
他走出門去,頭前帶路,奔芙蓉街玉謙旗袍店。
進店之後,店裏的兩位裁縫殷勤接待。
那女子看了幾匹綢緞,沒有作聲。
“小姐,這是杭州來的料子,在咱濟南獨一份兒。城裏的達官貴人家眷,都選這種料子呢!”
“我想要的是浣溪紗,李清照說,雨打芭蕉,綠肥紅瘦,我要的就是那樣的上等緞子。”
陳寶祥吃驚,這女子不露本來麵目,看不清五官,但這一開口,就證明不是俗人。
普通女子到了旗袍店,都聽裁縫師傅介紹,不會過度挑揀。
再說,玉謙旗袍店名聲在外,已經到了店大欺客的地步。
女子對櫃台上三十幾匹緞子不屑一顧,直接提出“浣溪紗”,那是南來北往的大主顧才懂的行話。
洗滌之前,顏色鮮豔,花團錦簇,圖案逼真。
洗滌之後,不縮水,不走樣,不褪色,不損絲毫。
唯有如此,才算是頂級的“浣溪紗”。
兩位裁縫對望了一眼,同時向女子挑起了大拇指:“行家,失敬了。”
他們走到紗幔後麵去,打開了兩扇櫥門,抬出了一個四尺見方、三尺高的灰白色樟木箱子。
箱蓋揭開,裏麵是用細麻布裹著的布匹。
兩個夥計幫忙,把布匹攤在櫃台上,然後拆開細麻布,露出緞子本色。
女子沒有走近去細看,直接吩咐:“每匹緞子做兩件,一秋裝,一冬裝。”
兩個裁縫再次挑起大拇指,不再言語,直接推開了右側貴賓室的玻璃門,請女子過去量衣服。
從頭至尾,陳寶祥都沒插上話。
女子和裁縫之間的對話,猶如江湖上的高手過招。
其他人站在一邊,看都看不懂,聽都聽不懂,怎敢發表言論?
陳寶祥坐在門邊的椅子上,跟那胖丫頭麵對麵。
“陳老板,小姐說,你家的米飯把子肉是濟南最好的?”
陳寶祥想不到對方這樣問,忍不住笑起來。
“笑什麼?小姐說,濟南是魯菜興盛之地,到了這裏,讓我吃個夠。我剛剛從街上一路走過來,沒見幾個大招牌,魯菜魯菜,不知道小姐什麼時候才能忙完,請我吃飯?”
陳寶祥覺得奇怪,這胖丫頭不過是下人,嘟嘟囔囔,讓小姐請吃飯,哪有這種規矩?
“你家小姐請你吃飯?”
“對啊,我跟著她從京城過來,顛顛簸簸,鞍馬勞頓,睡不好,吃不好,剛想好好睡一天,又陪著她來做衣服。唉,真是累死個人!”
陳寶祥忍不住問:“你家小姐怎麼稱呼?”
胖丫頭搖頭:“幹嘛要告訴你?”
陳寶祥這才知道,這胖丫頭表麵上憨憨傻傻,關鍵時刻,卻是個鬼機靈。
他想套話,對方根本不上當。
外門一開,連城璧拎著一個灰色的小包走進來。
沒有在大堂裏駐足,徑直穿過櫃台向後。
陳寶祥的心猛地一沉,女子和胖丫頭是畢恭介紹來的,肯定會對連城璧不利。
他從窗中向外望,街上沒有幾個人,全都匆匆走過,不像是盯梢的。
“你真是個廚子?”
陳寶祥點頭,看看胖丫頭。
“我在北平見過很多廚子,白圍裙、白帽子、皮鞋……有些人上菜時,還戴著白手套。可是你這——”
她上下打量陳寶祥,撇了撇嘴,失望地搖搖頭。
陳寶祥覺得憋氣,米飯鋪不是大飯店,沒必要穿白圍裙。
等他到了大觀園,一定跟北平的廚子們一樣,先把派頭做足。
“小姐說,濟南人都是很老實,對日本人很客氣。所以,日本人也喜歡濟南,從北平和青島移居到這裏。小姐有很多日本朋友,她喜歡跟他們一起吃飯談天,把華夏文化介紹給他們……”
陳寶祥悶哼了一聲,中國人喜歡跟日本人混在一起,這本身就很無恥。
無論她有多漂亮,都是漢奸走狗。
女子從貴賓室走出來,兩個裁縫在後麵恭恭敬敬地跟著。
“所有衣服的冬裝,要比剛剛量的尺寸多半個尺碼。冬天好吃的東西太多了,一頓恭王府火鍋下來,就要增肥一圈。”
兩個裁縫笑嘻嘻的,一邊走,一邊恭維。
“小榮,我們走吧?”
女子擺了擺手,帶著陳寶祥和胖丫頭出了旗袍店。
“陳老板,多謝你帶路。玉謙旗袍店的手藝很好,我很滿意。小榮,看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