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祥仔細咀嚼那兩句詩,如果鳳九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向外傳遞情報,則兩句詩就會滿含深意。
那是李白的名詩《早發白帝城》,全詩總共四句——“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你走吧!”
鳳九並不領情,始終寒著臉,沒有一絲笑容。
“我會救你出去,交給燕雲十八騎的人。”
“就憑你?死了這條心吧。”
鳳九冷笑,輕輕揚起了下巴,看都不看陳寶祥一眼。
“一天後,等我消息。”
陳寶祥無奈,在這些江湖豪俠眼中,他一個小小的廚子,實在打不起定盤星。
“我說了,別白費心思,把力氣用到該用的地方。告訴燕雲十八騎,不要救我,大局要緊。”
陳寶祥到現在都分不清,到底是鳳九重要,還是所謂的“大局”重要。
鳳九再次揮手,陳寶祥隻能退出來,跟司爺彙合。
兩人向外走,平大娘從長廊深處,快步低頭出來,一把抓住了陳寶祥,拉著他向外飛奔,一把將他推出了濼源公館的後門,隨即關門,低聲叫著:“快走快走,快走——”
陳寶祥吃驚,緊跑了幾步,進了獅子口街,站在一根柱子後麵,偷偷探出頭來,觀察濼源公館院子。
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男人從樓裏走出來,向司爺、平大娘打招呼。
他的手裏握著一根黑色拐杖,但隻是拿在手裏,並不拄在地上。
司爺喝得
半醉,但此刻規規矩矩站著,一動都不敢動。
直到那人出了後門,走向趵突泉方向,司爺和平大娘才擦了擦汗,走進了長廊。
陳寶祥猜測,這人是濼源公館裏麵管事的,權力很大,才讓司爺、平大娘如此害怕。
他站在獅子口街的角落裏,等到心情平複,才慢慢出來,經過芙蓉街,回米飯鋪。
鳳九說的那些話,讓他摸不著頭腦,越想越是糊塗。
剛過金菊巷,有人從後麵趕上來,一把拉住他,進了側麵的小胡同,正是送金條的男人。
“正要找你,我剛見過鳳九,她說了兩句詩,帶給燕雲十八騎。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鳳九還說,不要救她,大局為重。”
陳寶祥趁著腦子還清醒,把見麵的詳情,全都倒給對方。
“不要救她?”
“對,她親口說的。她還說,不要白費力氣,要把力氣用到該用的地方。”
那個男人緊皺眉頭:“這是什麼意思?”
陳寶祥急了:“我哪知道什麼意思?這是你們的人說的。明天我就撈人,人出來了,你們趕緊帶走,遠離濟南,行不行?”
話雖這樣說,陳寶祥心裏也沒底了。
當時鳳九那種表情,已經置之死地而後生。
陳寶祥索性不再胡思亂想,再次告訴對方,明天就把人撈出來,大家一拍兩散。
那個男人有些失神,反複自言自語:“不救她,大局為重,她死了,下一步怎麼辦?”
陳寶祥想
得很簡單,馮爺拿到金條,就找司爺、平大娘疏通關係,把鳳九背出來——“崔靖康將會怎麼辦?派人進入大牢,向鳳九逼供?”
這問題更複雜,他不願繼續想下去。
男人點點頭,抱拳拱手,迅速消失。
回到米飯鋪,陳寶祥坐在櫃台後麵,拿過賬本,準備算賬。
他的腦子已經被鳳九弄亂了,右手撥弄算盤,幾筆賬目相加,怎麼也算不正確,一次一個數字,次次不同。
“唉,過了明天,一切就順遂了。”
他隻能寄希望於馮爺,金條撒出去,鳳九救出來。
渾渾噩噩之中,陳寶祥熬到了傍晚。
餐桌上,他一邊吃飯,一邊豎起耳朵,聽著前門、後門的動靜。
秀兒今天學到了新課程,是元代濟南名家張養浩的《潼關懷古》,背給大家聽:“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傳文輕輕點頭:“好一個行,百姓苦,亡,百姓苦。”
“爹,今天先生教我們背這首詩的時候,眼圈都紅了。他說,這麼多年來,濟南一會兒姓張,一會兒姓韓,現在又被日本人占領。來來回回,大旗更換,受苦的隻有濟南的老百姓。”
陳寶祥點頭,平民百姓猶如螻蟻,永遠都在官府鐵蹄踐踏之下。
無論興亡,百姓皆苦。
一家人正在吃飯,西北方向,有人開槍。
傳文打了
個激靈:“爹,是車站貨台!”
爺仨出了北屋,三下兩下爬到屋頂上。
槍聲又響,傳武叫起來:“就是貨台那邊。”
陳寶祥的心提到嗓子眼,鳳九沒出濼源公館之前,他希望濟南城平安無事,哪兒都別發生火拚。
他得罪不起這些江湖大佬,完成李擎天的囑托,一切就翻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