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娥從來沒對陳寶祥如此放肆過,一直都是低眉順眼,一口一個“當家的”。
如今,直呼其名,橫眉立目。
陳寶祥愣愣地看著她,仿佛生活了半輩子,卻反而不認識她了。
“你就待在這裏?你就待在這裏,不回縣後街了?”
柳月娥有些心虛,氣勢回落了一些。
陳寶祥搖頭:“當然不是,為什麼不回縣後街了?你先回去,別讓人笑話——”
正說著,一個人拎著公文袋子進門,竟然是謝華堂。
“這是怎麼了陳老板?剛進街口就聽見這邊大呼小叫的?是上演打漁殺家,還是八大錘彙聚朱仙鎮?”
陳寶祥無奈,再次向柳月娥低聲說:“你先回去,有話回去說,別讓街坊四鄰笑話。”
柳月娥慢慢蹲下,雙手捂臉,抽噎起來:“我不怕笑話,人家笑你,不是笑我……米飯鋪生意剛剛好起來,陳家大飯店還沒開張呢,你就這樣跟外麵的女人不清不楚……笑話,讓人笑話去吧,我不怕!”
謝華堂笑了,拉起陳寶祥:“到我那裏坐坐,男人的事男人解決,女人的事女人解決。走走走,我那裏有幅好畫,幫我看兩眼!”
他帶著陳寶祥到了隔壁,開門進家。
家中冷冷清清,沒有一絲煙火氣。
北屋正麵,懸掛著一幅《鬆下問答》圖,筆畫疏朗,意境淡泊。
左右兩邊,配的是四字聯,分別是“旦思遠遊”和“暮看老莊”。
陳寶祥看著那幅畫,忽
然覺得,自己鑽進牛角尖了一樣,為了修夫人放棄一切,實在是目光狹隘之極。
“這幅畫怎麼樣?”
“發人深省,醍醐灌頂。”陳寶祥誠心誠意地回答。
“是啊,名家大筆,就是不同。”
陳寶祥湊近去看,畫作與對聯的簽名,一張一吳,都是當世名家。
他想不到,謝華堂表麵上不過是一個謹小慎微的小職員,家裏卻藏著如此高級的名家之作。
看起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謝華堂沏茶,邀請陳寶祥坐下。
“正室打上門來,妾室隻能低頭,對不對?”
陳寶祥明知對方誤會,卻不知該從何處解釋。
他跟修夫人之間什麼都沒有,隻是惺惺相惜的紅顏知己。
像柳月娥那樣的粗人,以為住在一起就一定是那種拙劣的男女關係。所以才會生氣、吼叫、崩潰、抽噎。
“一言難盡。”
謝華堂笑了:“不必細說,是男人都懂。過會兒,你回去的時候,帶點錢和首飾,把錢交給正室,把首飾交給妾室,兩人就皆大歡喜,再也不會把你這些小錯誤放在心上了。”
陳寶祥想了想,也有道理。
像柳月娥那樣的人,跟她說什麼都是對牛彈琴。
如果帶錢回去,她收了錢,氣就消了。
“多謝指點。”
謝華堂輕輕拍掌,低聲笑起來:“客氣客氣,多事之秋,家和萬事興。我知道陳老板要在大觀園開飯店的事,切不可因小失大。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被
這些小事難住呢?”
陳寶祥有些尷尬,轉頭看看屋裏。
左麵的長桌上,擺著一張古琴,旁邊摞著幾本琴譜。
長桌盡頭,是筆架、硯台、水缽和宣紙。
看樣子,謝華堂對於古琴和書法,也有相當造詣。
果然,他指向古琴,謝華堂眼睛一亮,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陣,從伯牙子期說到諸葛神侯空城計、一曲退了百萬兵。
“前些日子,我朋友從膠東來,帶了些土特產——”
謝華堂從桌子下麵,拖出一個竹籃,裏麵是兩塊黑乎乎的石頭,每一塊都有西瓜大小。
“這是什麼?”
“金礦石。”
陳寶祥愣了,搬起石頭仔細看,果然看見石頭縫隙裏露著星星點點的金光。
招遠出產金礦石,運金隊帶來的好東西,就是從這裏麵淘出來的。
謝華堂給陳寶祥看這個,很明顯就是指向了運金隊。
“陳老板,家裏吵吵鬧鬧的,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真要把這批黃金搞到手,那才是大事,對不對?”
陳寶祥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剛剛被柳月娥吵吵嚷嚷了一陣,他的頭都要炸開了。
如今在謝華堂的微笑眼光之中,很快就恢複平靜。
修夫人從太行山來,為的是“護金”。
謝華堂的目標是“奪金”,而馮爺表麵上的意思是“奪金護金”。
至於其它江湖勢力,無一例外,大概都是“奪金”。
“謝先生,我沒有那麼大的野心。”
“哈哈哈,陳老板,誰都沒有野心,
但黃金動人心。隻要看到黃金,整個人就活起來了。剛剛夫人找上門,如果迎麵一塊狗頭金遞過去,她的氣自然就消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