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行勤無聲,亦未開口。那兩位侍女剪梅枝之餘正閑談得開心,未曾發覺公主到來,兀自聊個不停。
嘉慶子說「我曾悄悄地跑到大殿外看過李駙馬,說實話,他那模樣真比學士們差遠了,穿上朝服也不像官兒。」
韻果兒道「他本來就不是官兒呀,他不用像別的官員那樣管事的,隻領俸祿就好了。」
嘉慶子困惑地說「駙馬都尉不是從五品的官麼?既有個官名,總得管點什麼罷?」
韻果兒笑道「駙馬都尉本來就是個虛銜,官家不會讓他幹涉朝政的,要說管點什麼……那就是管做公主的夫君嘍!」
公主聽到這裏,眸光便暗了。
我輕咳一聲,那兩位侍女回頭看見我們,大驚失色,忙過來向公主請安,一徑低垂著頭,不敢看她。
公主冷冷地,並不說話。張承照見狀,上前幾步斥那兩個小姑娘「背著公主瞎議論什麼呢?還凈胡說……駙馬都尉哪裏是公主的夫君!」
公主聽他這話,微微轉首看他「那駙馬都尉是做什麼的?」
張承照向公主躬身,響亮地回答「回公主話,駙馬都尉中『都尉』的意思其實是『提舉公主宅』,就是幫公主看家護院的,而『駙馬』本義為駕轅之外的馬,現在指幫公主駕車,陪公主出行,或四虛奔走為公主跑腿的人。總之,駙馬都尉就是服侍公主的品階稍微高一點的家臣,任由公主驅使,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聽得嘉慶子和韻果兒忍俊不禁,悄悄引袖遮著嘴笑,而公主似乎對這解釋很滿意,亦隨之笑了笑。
張承照見公主如此反應,越發來勁,又道「公主下降絕非民間女子出嫁。民女出嫁要拜見舅姑,日後更要小心侍奉舅姑,須比對自己父母還要孝順,說不定,還要受兄嫂和小叔子、小姑子的氣。但公主下降可不是給駙馬家做媳婦。何謂『下降』?就是說公主像九天仙女一樣,降臨凡間,被駙馬家請回去供奉。公主進了駙馬家門,他們全家的輩分都要降一等,公主不必事駙馬的父母如舅姑,隻當他們是兄嫂就行了,也不必拜他們,反倒是公主在畫堂上垂簾坐,讓舅姑在簾外拜見。那些哥哥嫂子和小叔子、小姑子更別提了,就等於是公主的侄兒侄女,他們來向公主請安時,公主若高興,就賞他們個笑臉,若是不高興,都不必拿正眼瞧他們的……」
我蹙眉瞪了張承照一眼,示意他閉嘴,他這才住口不說了。而公主倒聽得頗有興緻,追問道「真是這樣麼?怎麼爹爹都沒跟我提過?」
張承照道「千真萬確,國朝儀製就是這樣規定的,『尚主之家,例降昭穆一等以為恭』。官家沒跟公主說,大概是覺得還沒到時候罷……反正還有好幾年,早著呢!」
聽了張承照這番話後,公主的心情漸漸好起來,似乎又把與駙馬的婚約拋到了腦後,繼續享受她婚前愉快的少女時光。
我想她自己其實也明白駙馬都尉的含義並不是公主家臣,她現在的年齡也令她有了探究婚姻奧秘的興趣,我甚至在經過她窗前時聽見過她與侍女認真地討論嬪黛「侍寢」與得寵之間的關係,但如今,她顯然很願意躲在張承照對駙馬的貶義詮釋之後,刻意忽視將來李瑋會扮演的真正角色。畢竟,接受一個不喜歡的人做「提舉公主宅」要比接受他做自己的丈夫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