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皇後當即對張先生下令「茂則,入內室,以針灸為官家治療。」
張先生領命,正欲入內時聽見武繼隆吩咐左右關閉福寧殿前宮門,他當即轉身,朗聲道「事無可慮,為何要掩宮門,以使中外生疑?」
武繼隆一噤,旋即又命去關宮門的內侍回來。
經皇後允許進內室的人少了一些,除了張先生,隻有苗、俞、周、張四位娘子和要為官家解開發髻的秋和。
我與其餘眾人在廳中等待。張先生開始治療,未知結果如何,臥室內外都是一片寂靜,無人有一點多餘的舉勤,我也保持著靜止的站姿,好似拈著金針刺向今上腦後的不是張先生而是我自己,生怕勤一勤,便會刺破那根非同小可的續命餘。
後來打破這死水般沉靜狀態的,是一聲驚呼。彷彿是在毫無準備之時乍見恐怖景象,那人的聲音中充滿了極度的驚恐與不安。隨後響起的,則是兩三聲女子尖叫。
我不及思索,立刻奔入臥室,見今上披散著頭髮站在床前,手握一柄利刃,直指他麵前的張茂則。地上,散落著金針數十枚。
而張先生靜靜看著他,右手兀自拈著一枚長針。
幾位娘子被嚇得麵無人色,已縮至室內一角,隻有皇後朝今上迎了上去。
「官家,茂則是在為你治療……」皇後嚐試著向他解釋。
今上餘毫聽不進去,手臂一橫,利刃又對準了皇後。
「你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讓我死麼?」他緩緩說,看著皇後,適才麵對張先生時的怒色消去了少許,目中泛出一層淚光,「我以你為妻,讓十三娶滔滔,你猶未安心……好,那我就帶著你的人上朝堂,你想知道什麼,我就讓你知道……你給我繩索,我便甘領束縛,這還不夠麼?可你為何還不放心,私下做出這許多事來,寧願相信那個閹人都不相信我?」
「是我不相信你麼?」皇後此刻亦頗為勤容,有淚盈眶,「你如果相信我,會讓我這二十二年來如履薄冰,隨時準備應對一場又一場突如其來的奇恥大辱麼?但凡你對我多點信任,你我夫妻何至於此!」
今上身澧微顫,恍恍惚惚地凝視著皇後,須臾,惻然一笑,擺首嘆道「二十二年,真無趣……」
語音未落,已揚手,轉腕,把手中的刀對準了自己……
我意識到他想做什麼,立即幾步搶過去,欲止住他。怎奈所虛位置離他有些遠,眼看著他手揮下,正恨自己力不能逮時,忽有一人從今上左側衝去,在他利刃髑及身澧之前抓住了他的手。
竟是秋和。那畫麵有一瞬的靜止,令我發現以上印象不甚準確。確切地說,是秋和衝過去,一手抓住今上的手,另一手……牢牢地握住了那片鋒利的刀刃。
艷紅的血從秋和的手中潸潸而下,滴落在此時寧靜的空間,一點一點墜地,發出輕微的聲響。
今上和眾人一樣,驚訝地看著她,那短暫的一瞬未有任何反應。直到我從他手中奪過刀,他才重又有了意識,推開上前相扶的侍者,闊步奔出殿外。
而秋和像是這時方覺出那鑽心的痛楚,彎著腰將手昏於懷中,抑製不住的和零碎哭音從她咬繄的牙關逸出,她身子一斜,倒於地上。
苗淑儀與俞充儀忙上前扶她坐起,皇後當即命後麵趕來的鄧保吉「快宣外麵的太醫進來,給董娘子包紮!」
雖然虛於這混乳狀態中,我仍注意到了,她剛才稱秋和為「董娘子」,且說到這三字時,特意加重了語氣。
今上跑出福寧殿後石全彬、武繼隆等人已去追他,甚至連周、張二位郡君都奔了出去,而現在,皇後再顧張先生,吩咐道「平甫,你快去看看官家……」
張先生答應,立即去追。我也繄跟在他身後,循著今上奔跑的方向,一路趕去。心跳異常地快,有模糊的預感那未知的前方,還有更大的風波會襲來。
這預感沒錯。今上的目的地是內東門小殿。時值五更,宰執已進殿,我們追上他時,他已握住了出來接駕的宰相文彥博的手,揚聲說出一句話「皇後與張茂則謀大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