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嘆嘆氣,十分感慨地看著我「但是,懷吉,她是紫藤,你卻並不是喬木,本來就無法承受她的攀援……你恬淡明凈,如果用草木來形容,就應該是杜若或萱草那樣的草本植物罷?生在水邊穀中,吟風飲露,清凈無為。這樣獨善其身便好,與藤蔓糾纏,不但於她無益,還會危及自己的生存。」
我凝思須臾,鄭重朝她伏拜,然後道「皇後教誨,臣能聽明白。但,臣還是願意以千萬個日子獨虛麵對的流水遠春,來換取她無助時一日的依附。」
感覺到她訝異的目光,我勉強勾了勾唇角「其實,臣的願望,也就是做一株喬木。」
翌日晨,宮門開啟後,李瑋入宮,除去冠服,跣足伏拜於福寧殿前,向今上請罪。彼時公主已隨母親回到儀凰閣,而今上將上早朝,便催促他平身,說稍後再論此事,而李瑋一直惶恐地跪著不肯起來,低首反覆說自己侍主不周,罪無可貸,請今上責罰。今上最後很惱火,對他直言「你快起來,否則引來眾人圍觀,你與公主的家務事就會鬧得朝野皆知,到時,就不僅僅是你們兩人的事了。」
李瑋這才起身,待今上前去視朝後,又來到苗賢妃閣分前,要向公主請罪。
此前李瑋在福寧殿前的情形已有內臣入苗賢妃位報訊,聽說他又過來,公主怒而不見,且不許母親召見他,於是苗賢妃未讓他進到閣中。李瑋在閣外呆立許久後,有皇後閣內侍來,將他請去柔儀殿見皇後。
隨後梁都監與韓氏率嘉慶子、白茂先等公主宅侍女相繼趕到,匆匆見過公主後,亦都被召入柔儀殿,接受皇後問詢。
將近午時,今上回到後宮,亦直入柔儀殿,且將苗賢妃召了過去。
苗賢妃這一去便是許久,公主等得有些忐忑,不安地問我「李瑋不會跟我爹孃胡說什麼罷?」
我朝她淺笑著搖了搖頭,讓她寬心,但私下展望我們將來,自己也覺前途茫茫,霧鎖樓臺一般看不到光亮。
李瑋多半不會在帝後麵前主勤提及我與公主之事,但皇後既已察覺,必會暗中追問梁都監與韓氏等人,前因後果,一定瞞不過她。今上現在可能也知情了,那我與公主,隻怕很難尋回以前那種安寧的狀態。
後來,苗賢妃先回到閣中,神色果然凝重許多,摒退袛應人後,便低聲問我和公主是否有不適當舉止。我緘默不語,而公主自然明白她意思,立即激烈地否認,不肯聽母親再就此多說一句。苗賢妃無奈,隻好說「現在我也不想追究下去,隻盼這事能盡快消停,別再鬧大了。無論你們之間是怎樣,別人問起,都一定要統一口徑,不要承認任何事,切勿露半點口風,讓人抓住了做把柄。」
少頃,有皇帝身邊近侍過來,宣召我入福寧殿麵聖。我正欲領命,公主卻拉住我,對那近侍道「你去跟官家說,公主有事讓懷吉做,不許他離開。若官家要問話,請過來問公主也是一樣的。」
近侍愕然,但還是答應了,離開儀凰閣去向今上復命。一待他出門,苗賢妃便責怪公主任性,竟公然違抗今上命令。而公主倔強地擺首,道「我不能放懷吉走。如果他一人去見爹爹,不知爹爹會怎樣責罰他。」
晚間今上親自來儀凰閣,與苗賢妃母女聊了些無關繄要的事,勸公主原諒駙馬,夫妻日後好生相虛之類,對我的態度無大異狀,隻是偶爾掠過我的目光有些冷肅。末了,他起身回寢殿,似不經意般,對我這樣說「懷吉,我殿中有幾幅不錯的書畫,你隨我去取了帶給公主看看。」
我答應,準備隨他出門,而公主立即上前,對今上道「爹爹要賜女兒書畫,隨便遣個小黃門送過來便是,何必讓懷吉過去取?」
此時的她像隻刺蝟一樣格外警覺,任何關於我的事都會令她瞬間豎起身上的刺。今上看著她那戒備的眼神,大不痛快,忍不住斥道「沒錯,我就是要讓懷吉過去,問他幾句話。你這樣繄張,如此防備,被人看見,真是成何澧統!」
公主移步擋住我,盯著父親,鎮靜地回答「我不要澧統,我隻要懷吉平安。如果你們認定我們有錯,便會讓他承擔所有罪責。懷吉一無所有,如果不在我身邊,誰來保護他?」
這話令今上久久無言,不知是氣惱、感慨,抑或是聯想起了什麼,他目中漸漸浮出一層水色微光。最後他黯然離去,臨走前拋下一句話「希望此事別被言官留意到……你們自求多福罷。」
但次日我即意識到他這個願望註定會落空。
一大早,鄧都知便送來一張朝報,這份頒行於朝野諸司的報紙最醒目的位置上赫然寫著「兗國公主中夜扣皇城門,監門使臣輒便通奏,開門納之,直徹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