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移植了一株紫藤到我院中。在以前的十多年裏,我像嗬護一株花木一樣照顧著公主,而如今,我又像照顧公主一樣嗬護著這株紫藤,盡我所能把它侍弄得繁茂蔥鬱,不讓一片葉脈露出萎黃之色,不讓一根枝蔓沾染蟲跡,連葉麵的灰塵我都會覺得礙眼,總是小心翼翼地拂去。如果說西京的生活尚有樂趣,那便是從伺花之時獲得的。
仲春時節,我的紫藤結出了串串花穗,垂掛枝頭,燦若雲霞,其中常有鶯啼鸝鳴,宛如李太白詩意「密葉隱歌鳥,香風流美人。」
我甚愛此花,不讓旁人碰髑,為此不惜與人冷麪相對。但,也有例外的時候。
一日黃昏,我幹完活後回到居虛,坐在室內小憩,習慣性地透窗探望院中紫藤,卻無意中發現藤蔓抖勤,似有人在拉扯。
我立即疾步出去,見一個幼小的女孩正踩在石塊上麵,一手拉著紫藤枝蔓,一手盡量向上伸,顯然是想摘花。
我揚聲喝止,她嚇了一跳,腳一滑,竟從石塊上摔了下來。
她頓時哭了起來,我忙過去扶起她,見她完全是個孩子,又一脈楚楚可憐的模樣,起初的怒意頃刻散去,心也軟了,於是好言樵慰,又摘了幾串花穗給她,遷延許久,她才略略止住了哭泣。
她雙頰粉嫩,眼睛清亮,細看之下與幼年的公主倒有兩分相似。我覺得親切,微笑著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她仍有些怯怯地打量著我,好半天後才指著院門外一棵鬆樹上的女蘿,輕聲回答「蘿蘿。」
她的衣飾談不上精緻,但也不算太差,應該不是小宮女。我猜測著她的身份,遂又問她「你的媽媽是誰?」
她答道「沈司飾。」
沈司飾是一位被貶到西京大內的女官。據說她當年為今上掌巾櫛之事,性格開朗,健談愛笑。那時今上還隻是位十幾歲的少年,尚未大婚,有次沈司飾給今上梳頭,兩人說笑著拉扯嬉戲,不巧被章獻太後撞見,太後便以狐媚惑主的罪名將她貶逐到此地。而她從此後性情大異,變得少言寡語,不茍言笑,任何時候看上去都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
那麼這個蘿蘿,應該是沈司飾的養女了。我心中感慨,也對她多了幾分憐惜之意,撚撚她頭上的髮帶,再問她「蘿蘿,你幾歲了?」
她說「五歲,明天就五歲了。」
「明天是你的生日?」
她點了點頭。
我決定送她一個生日禮物。回到室內尋到一把小刀,我又出來在院內找了截胳膊粗的樹枝,坐下來埋頭削了一會兒,木屑飛散,一個圓頭娃娃漸漸現了出來。
大致削好,我把木娃娃遞給蘿蘿,她驚喜地接過,反覆細看,愛不釋手。
我想了想,又覺得娃娃略顯粗陋,便又拿了回來,準備給她刻些頭飾衣物。這涉及到娃娃的身份定位,於是我又問蘿蘿「你長大後的願望是什麼?」
宮中的女子通常都有個職位,我是準備等她說出想做什麼,再給木娃娃配上相應的服飾,但這小姑娘卻給出了個完全在我意料之外的答案。
「生個小娃娃!」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一愣,旋即感到臉火辣辣地,開始發燙。
「呃,我是說,你長大後最想做什麼。」回過神來後,我嚐試著跟她解釋。
「生小娃娃呀,」她不改初衷,「最好生兩個,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我盡量朝她笑,雖然自己也感覺到了笑容的僵硬「你以後是想當司飾、司葯,還是尚服、尚儀……」
我還在想是否多列出幾個女官職位供她選擇,她已不耐煩地用明凈的聲音再次作答「我想當媽媽。」
我徹底無語。沉默片刻後,我重又引刀,在木娃娃身上刻出了她懷抱嬰兒繈褓的紋樣。蘿蘿很高興,接過把玩一會兒,然後歡天喜地地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