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輪到自己家人,是另一回事。

陳見夏盯著窗外血紅的夕陽發呆。短短時間裏發生太多事,她太疲倦,每天都會忽然陷入回憶。

一轉頭,爸爸身上抽動脈血留下的針眼還在,竟然結了一個疤。

“我這個病,純屬勞民傷財,你為什麽呢?把錢留著,投資,理財,在你工作的地方買房子。”

“買房子?”見夏笑了,“爸你知道新加坡房價嗎?知道上海購房資格嗎?而且我這點積蓄,已經錯過了,追不上漲幅了。”

陳見夏即便在最感傷的時刻,也保持著一絲理性,好像她天生就是一個記仇的小孩,可以隨時隨地跟任何人複盤任何事。

“你要是真這麽想,當初就應該攔著我在省城給你們買房子——給小偉買婚房,應該這麽說。”

陳見夏爸爸臉上流露出一絲羞赧,他一直作為一個病人被保護,近幾天直接和見夏溝通、爭吵、兵戎相見的也是鄭玉清,還沒怎麽見識過女兒的牙尖嘴利。

“你還是怨我們吧?那還這麽費心救我。”

“爸,你是想讓我安慰你,還是真想知道?”

“哈哈,”她爸爸笑了,臉因為浮腫而顯得年輕了一些,“你這麽說,我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了。”

“因為我說要傾家蕩產給你治的時候,你沒有拒絕。”

陳見夏仰頭,把眼淚逼回去。

“因為你不想死。而我是你女兒。我可以逃離家庭,可以找各種借口,巧言令色,裝傻,反正隻要不回家,親戚朋友怎麽說我我聽不見。

“但隻要我不忍心,我就隻有這一個選擇。沒意識到沒聽見也就算了,我知道了,聽見了,我就肯定會選這條路。”

她倒寧肯她成長在豆豆那樣的家庭。再狠一點,再不堪一些,而不要摻雜那麽多歡樂的回憶。

她記得在遊樂場旋轉木馬前,爸爸躲清靜在長椅上坐著乘涼,媽媽一個人顧兩個孩子,她和弟弟都想要騎白馬,但搶的人太多了,鈴響了,時間緊迫,媽媽把弟弟抱了上去,跟她說,趕緊自己找個小車坐上得了!

但委屈憋悶過後,發誓這輩子也不要跟爸爸媽媽講話、要離家出走、要讓他們知道厲害之後,夕陽西下,他們又給姐弟倆各買了一支伊利火炬冰激淩,陳見夏不愛吃巧克力脆皮,於是弟弟幫她全啃了,把裏麵的奶油留給她,她又覺得,爸媽很愛她,弟弟也沒那麽煩人,生活很幸福,今天真是難忘的一天啊,好開心啊。

還寫進了作文裏。

她有時候記得被媽媽當機立斷放棄掉的屈辱和恐懼,有時候記得夕陽下那支冰激淩的溫柔。

有時候記得爸媽因為機票太貴而找各種理由勸她不要回家,有時候記得他們轉眼就為了小偉的各種事漫天找關係撒錢,有時候又會在悶熱的長廊邊,寫著論文,哭著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