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是情有可原的,林維告訴自己——首先,作為合格的好友,自然是希望對方能夠快些好起來,其次,這傢夥作為自己這輩子過去、現在,乃至會在將來十分久遠的時光裏一起戰鬥和歷險的同伴,能夠早日正常視物,對於自己是絕對有利無害的,最後——現在麵前這人,是上輩子從大陸這頭鋪展到那頭的戰場上,不可戰勝的、強大而危險的宿敵,如果見不到他最完整、最氣勢攝人的樣子,總歸會有惋惜和遺憾。
也許是所有準備都已完成,連元素們都迫不及待想要認下主人的緣故……這一次的冥想持續時間不長,漩渦在短暫的靜止後緩緩開始轉動,越來越快,單單是用精神力看著,就會覺得自己的心神要被這巨大的漩渦吸入其中。
在漩渦的中心,出現了無數飛竄的淡金色光流,它們的顏色純粹到極致,互相裹挾纏繞著飛流的速度也快到了極致——這就是所謂“元素亂流”了。
元素漩渦正在一點點收緊,將原本散佈的它們聚攏在中心,一點一點壓製、瓦解著,這是元素們自發的過程,隻需要斷諭的一個意誌便可以持續進行下去——就像聽命於國王的軍隊在剿滅叛軍。
林維抓住了他的手,問:“還能感覺到嗎?”
“能。”
林維沒有放開,他奇異地平靜了下來,輕輕道:“睡吧。”
斷諭回握住了他的手:“你也睡?”
“嗯。”
林維望著圓形的穹頂,淡淡石紋勾勒出意味不明的圖案,他緩緩閉上了眼睛,但是毫無睡意。
思緒在種種回憶間徘徊不定,最後又回到相互握緊的手上。
溫熱的觸感,在此時完全的寂靜中甚至能感受到跳動的脈搏。
他終於靜了下來,不去思考什麼事情,隻是平靜地感受著彼此脈搏的跳動從開始時的紛亂逐漸變得平穩,再漸漸趨向相同的節奏。
也許是過了許久……不知什麼時候,脈搏不再能被感受到,握住自己左手的力道緩緩放鬆,他沒有抽回手——仍是交握著,張看眼睛看向身旁,輕聲喊:“斷諭……阿諭?”
這個“阿諭”的叫法是從“阿嵐”那裏學來的,林維從進入沼澤以來就在練習大陸通用語的那些音節,現在已經不算生澀,而這個稱呼不論是在通用語還是人族語上都意外地好念。
那傢夥並沒有回應,不知是因為睡著了,還是不再能感知到。
小公爵於是肆無忌憚地上上下下打量著身邊人,不論以怎樣挑剔的眼光來看,這都是一副賞心悅目的場景——如果不是還有輕輕淺淺的呼吸在,很難讓人不懷疑他是真實的……就像是最天才的刻師才能完成的雕像,材質是雪山頂上終年的冰雪,或者深海裏埋藏著的寒晶……輪廓分明而清朗——這一點與人魚或傳說中的精靈過分精緻到分不清雌雄的外貌不同。
他伸出另一隻手碰了碰斷諭的長髮,笑容帶著一絲絲惡劣的味道。
“不醒也挺好的,”林維道:“把你封在冰裏……水晶也行,就放在我房間裏,誰都不給看。”
傑拉爾撲著翅膀飛過來,好奇地看了一會兒,學著林維的樣子,伸出小且短的胖胳膊理了理斷諭的頭髮——然後被毫不留情地趕走了。
築在地下的宮殿沒有日光變幻,時間的流逝模糊不清,也許又是過了很久,久到一直沒有動過的左手骨節都有些僵硬時,這仿佛連時光都靜止不動了的寂靜終於被打破,林維覺出自己的手再次被緩緩握緊,身邊人的呼吸也有了些許變化。
他坐起身來,看著那雙闔著的眼睛,聲音小心翼翼:“你醒啦?”
那人並沒有出聲回答,答他的是眼睫的微顫,以及在那短暫微顫的片刻之後,緩緩張開的眼睛。
雪山上下起漫天飄飛的白雪,冰封的深海湧動暗流,靜默的雕像被賦予了靈魂,黑夜已盡而黎明將至。
林維再想起這一幕時,發覺自己記不起了那時的感受。
他隻是靜靜望著那雙眼睛——那雙同樣望著自己的眼睛。
他有許多話想說,他也準備了許多話想說,此時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終隻是用極平常的語氣問:“你……睡了麼?”
那人輕輕閉了眼睛,再張開,像是被乍然顯現的光亮刺到了眼睛一般,幾乎在同時,林維觸動契約,獨角獸減弱了光係魔法的強度。
“沒有睡,”他的眼神在紋路淺淡的穹頂上走過,在雕花床柱上藤蔓纏繞處稍稍停留,終又回到最初的地方,道:“你也沒有。”
“嗯……沒有睡。”林維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