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世豪之富(1 / 2)

陳禕與魏諷乃為夙識,此番對付是勳,確實是二人早就商量好的。當日陳禕按察河南,正遇魏諷等人也在,他就對魏諷說,傳言是勳東歸,財物裝了好幾十輛大車,此人素有奢侈之名,我就不相信他那麼多錢財全都是好來的,就沒有一分一毫貪汙受賄所得?

魏諷說這倒是個機會,君可利用職權之便,前去搜檢他的行李,若是抄出很多財貨來,正好加以彈劾,揚君之名,也把是勳搞臭。要是他攔著不讓搜呢,也好啊,你照樣彈劾,大家夥兒都會認為他心中有鬼。

難道他還能真跟馬援似的,裝了幾十車“薏苡”返鄉?你信嗎?

而且魏諷還說,這事要鬧就必須鬧大,必須在眾目睽睽之下,到時候不管他是不是答應搜檢,那都逃不脫汙名去。反正咱們是立於不敗之地的,你職責所在,他已避位退職,就算他不讓搜,而且你也被迫讓步了,其曲亦在於是勳也。

因為漢代幾無散官一說,官和職是徹底合二為一的,即便貴為三公,一旦去位,那也跟平頭百姓沒啥兩樣。你若不被允許搜檢,铩羽而歸,那或者是懾於其威,或者是礙於其名,並非在職權上就不該搜他。雖說是勳頭上還頂著一個亭侯的爵位呢,但爵因軍功而得,東漢朝儒生士大夫上台,相對鄙視武夫(雖然比後世要好得多),在職官員衝撞一名無職的爵爺,照樣可以贏得不畏權貴的直聲啊。

說到了,軍功貴族隻有西漢前期那會兒才真敢橫著走,自從武帝獨尊儒術以來,地位就逐年下降,在老百姓麵前照樣抖威風,在士大夫麵前卻未必敢昂首挺胸啦。反倒儒生士大夫欺淩有爵者的事情屢見不鮮,非但不受責難,反倒會引發士林的一致好評。

是勳如今就是一無職的空頭爵爺,你根本就不必怕他。

故此陳禕便依計跑去求見鄭渾,說聽聞是公去位,返回關東,理論上該從河南路過吧?大尹為其故吏,能不能介紹我跟他認識一下啊?鄭渾說我正有意召集屬吏與本地士紳,設宴款待是公。陳禕上趕著請求與宴,完了又向鄭渾商借郡吏三名、郡兵二十,以備查案之用。

隨即便設下了這麼一個圈套,要坑陷是勳。陳禕還真以為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啦,當麵威脅是勳:“餘奉命按查河南,二千石以下,皆可搜檢,是公其若不肯,餘將備表以聞!”

誰想到是勳隻是冷冷一笑,隨即從懷中掏出一物來,朝著陳禕就是一亮:“狡吏,乃敢犯上耶?!”

陳禕斜眼一瞧,原來是勳掏出來的是個小小的錦囊,囊外還垂著一條絲帶。不用問啊,這定然是他的侯爵印綬了,果然想以爵位壓人嗎?是,如今亂世未息,武夫有爵者似乎有所抬頭的跡象,然而士林中的輿論可還沒有徹底轉變哪,以為身為侯爵我就會怕你?

當即冷笑道:“是公亦曾為司直也,豈不知侯不避法耶?”你也做過我這個職位,咱沒有王侯不得搜檢、調查的禁令吧?

話音才落,身後突然響起來關靖的聲音,顯得非常淡然:“司直其有目疾耶?此青綬也。”你眼睛有病吧?這露在囊外的明明是青色印綬嘛,說什麼“侯”啊?

漢代的輿服製度,公、侯、重號將軍,皆用金印紫綬,也就是說印章是黃金做的,印紐上的綬帶是紫絲所編。然而是勳這回亮出來的印綬分明是青色的啊,也就是說,囊中之印,應該為銀印。

什麼人能用銀印青綬?按律,九卿、中二千石、二千石可用也。也就是說,在座之人,也就河南尹鄭渾具備用此印綬的資格。

唉?陳禕犯迷糊了,難道說是勳雖然去位,卻沒把印章給交回去嗎?哪有這種道理呀——莫非是曹操的特許?

曹操當然不可能給這種特許。而且陳禕久居許都,對於安邑的事情不是很了解,那年月通訊水平也差,很多消息還並沒有傳入他的耳中。照道理來說,曹操為諸侯王,其相不可比擬朝廷三公,而應當降格一等,秩祿最多等同於中二千石,印綬當用銀印青綬。但曹操是誰啊?他哪在乎這個?為了籠絡自家部屬之心,公然按照朝廷同等規格分屬百官——也就是說,身為魏國中書令的是勳,其實一直領著三公俸祿,並且使用紫綬金印。

其實是勳共有三枚官印,兩枚紫綬金印,一是“魏中書令”,二是“參戶亭侯”,但他還有第三枚印——也就是這會兒特意亮出來的這一方——一般人大概就都想不起來啦。陳禕也是如此,腦袋裏天然有個誤區,而至於給他出主意的魏諷,本為鄉野之士也,官場上的知識相對匱乏,根本就不知道還有這麼一碼事兒。

是怎麼一回事呢?鄭文公第一個反應了過來,朝著是勳微微一揖:“侍中,無須理會此狡吏也。”他跟是勳最初都是稱呼陳禕的字的,後來稱其官職,如今幹脆也跟是勳學,直接名之為“狡吏”了。本來地方行政官員就跟監查係統不怎麼對付——對方存在的目的,就是要挑自己的錯啊——你這回又跑到我的地麵上來無禮惹事兒,我幹嘛還要客客氣氣地對你?光罵你一句“狡吏”,那還是輕的哪!